最后一抹橘色彻底沉入古塔和山峦的缝隙中,山头很快暗下去,遮掩住不远处的风起云涌。
夜晚的马兰镇比白天更加热闹。
华灯初上,点亮所有的悲欢喜乐。有人在排挡高谈阔论,有人去庙里抄经打坐,有人牵着高头大马走过拱桥,有人醉意阑珊,摇着晃着,笑一句,骂一句。
“少年吧”里,一天才刚刚开始。
舞台上,剪子唱着《有太多人》,高进的那个版本。
舞台下,有人跟着一起唱。
“也许你很在乎,别人眼中的自己,就算拼了命,只为了得到一次肯定。
……也许你很在意,是否在别人心里,就算拼了命,只为了换得一点怜悯。
……有太多人不甘这平凡的人生,一个人走在路上,却还在羡慕别人,却不知多少人却没有你的曾经。
有太多人自命不凡丢了朋友,可命运总是无常,错过就不再回来,请珍惜身边每一个拥抱和眼神……”
小野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舞台上的剪子,完全不见平日里的慌张和羞涩。他的真实、孤独,他的每一声叹息,每一次拨琴,虽远非完美,却像一种魔力,把她吸过去,经历他的年少轻狂,冷暖自知。
她自己,不就是那太多人中的一个么?
“把酒调得烈一些。”一个二十左右的男孩趁着女孩。
小野笑着,减少了一半伏特加的量。
隐没在吧台后远离人群中心的她,怎么笑,怎么说,怎么做,都并没有人在乎,小野享受这种久违的自在。
时光漫不经心地流去,剪子和老布毫无倦意,一首接一首地唱,有人累了,走了,有人路过,来了。
但这份平静和疏懒,在将近午夜时分,被骤然打破。
一位老妇人忽然出现在酒吧门口,两只粗糙的手掌噼里啪啦对着玻璃,一阵猛敲。
小野闻声跑出。
“叫他滚下来!”小野还未开口,老妇人便张牙舞爪连说了三遍,落到小野脸上的,不知是口水还是已经悄然落下的雨珠。
“他?”
“那个臭小子,媳妇儿要生了还在酒吧鬼混。”
小野恍然大悟:“你找剪子?”
“废话!”老妇人急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啊呀,你快去叫他啊。”
刚好一曲唱完,小野跑到舞台边,和剪子、老布耳语了两句。
“客……客人怎……怎么办?”剪子瞬间从神坛跌落,重新口齿不清起来。
“客人天天有,孩子天天生吗。”老布用鼓棒对着剪子屁股重重一敲,“滚。”
但剪子依然进退两难。虽说他们是清吧,再过一个多小时大部分客人也就都撤了,但如果没人唱歌了,那不是赶人走吗。
小石头偷偷望着发飙的老布,一闪躲到小野身后。无比后悔自己大白天夸下海口,还培养人才呢,连个《小星星》都不会弹。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小野掏出兜里的圆珠笔,往剪子屁股上又是一戳。
“可……可是……”
“我来。”
小野说着,拿过剪子的吉他开始试音。
剪子先是一愣,再是一愣。
第一愣是不明白小野想干嘛,第二愣是汗颜自己竟然在高手面前班门弄斧了两个多礼拜,还恬不知耻越俎代庖成了小石头的老师。
两愣过后,剪子安心地飞奔离去。
小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向人群。
灯光瞬间打在她脸上,照得她睁不开眼,那个早已封印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突然肆无忌惮地抓住她的手指、喉咙、嘴唇……
那年,她刚进一中。
原本,放学后,大家不是窝在宿舍赶作业,就是冲到食堂抢每日限量的小锅饭,可自从小野成了乐队的吉他手,练习室门口天天堵着一群人,有正经喜欢音乐的,有边听排练边做黄岗题库的,也有趁机偷捏女朋友屁股的。
“我打赌,今年市里的乐队比赛,我们肯定能进前三。”
“你能不能长点出息,咱们一中什么时候争过第二。”
“就是,你见过小野拿第二吗。”
那年比赛,恰好轮到一中承办。所以比赛当天,一中史无前例地占满了大半个比赛现场,没能挤进体育场的同学又一窝蜂涌进大礼堂,盯着硕大的屏幕看现场直播,“一中必胜”的标语铺天盖地,贴满了座椅后排和厕所门板。
一切都和想象中一样,阿杜敲下第一个键盘音,小野唱起主歌,莎莎跟着和声,当小野一边拨动吉他,一边唱起“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时,起伏的人浪一同被吞进这场青春梦幻。
小野透过舞台上的迷雾望向黑压压的人群。
氤氲中,她依然能看到几千双眼睛盯着自己,热切地等待着一个结果。
就像父母问她,这次考得怎么样?也像同桌问她,这个周末能不能教我线性几何?
她总能满足他们。
除了这次……她唱破了一个音。
一中拿了第二。
朋友们礼貌地跑来,祝贺,散去,最后留下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舞台中央,不被看见,不被拥戴,直到彻骨的安静终于把她抛入无边的孤独与慌张。
那一刻,她明白了,她不能不够好,不能犯错,不能失败,因为如果不是第一,她就什么都不是……
窗外雨下大了,雨点犹如冰雹一般打在玻璃窗上,也打在小野溃败的心间。
她想唱《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