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篱的一双鹿眸里清透灵动依旧,但多了几分鬼魅之气,她的头发比昨夜长了一大截,身材也越发丰盈,周身的鬼气尤其浓郁。
简直跟她六百多年前始祖厉鬼之血苏醒后的鬼气一模一样。
而且她的额头正中位置,已有一朵篱花鬼侍纹,正散发着莹莹白光。
“我醒了。”月篱轻启红唇,应襄玉道。
她用了“我”而不是“奴”,只有月篱才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襄玉放在一侧的手不自觉捏紧衣裳一角。
月篱看向襄玉这一细微动作,朝他缓缓走近,道:“六百多年了,公子您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每当您心中思虑过重时,便总会有这个小动作。”
她在襄玉面前停下,伸手去碰襄玉抓住衣角的手,却被襄玉避开。
月篱微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即收回手。
“我身为眠篱时,一直想着能快点恢复全部的记忆,因为我想知道当年那用来处死我的万字阵会突然出现破绽,让我得以死里逃生,大难不死,是否真的是因为你从中动了手脚,如今我终于知道答案了。”月篱的脸突然凑得离襄玉极近,“是你做的,对不对?”
她的视线紧紧地盯着襄玉的双眼,望进他那两汪深不见底的墨潭里,眼光带着试探,试图刺穿那深潭面上浮动的一层雾烟,窥探隐埋在里面的真实情绪。
“当年那万字阵松动时,阵法内纰漏出现的位置,正与您当时所在的方位隔得最近,是您为了救我,故意破坏了万字阵,您对我也是有情的,我说的可对?”她又问他道。
“不是。”襄玉却否认,“当时看到你被血祭,我突生恻隐之心,一时情绪松动,才会让你钻了空子,挣脱了阵法,最终害得我一族之人被你吞吃无数。”襄玉说这句话时,话语极其平淡,没有丝毫起伏。
“恻隐之心?”
“你我毕竟相处十几载,你还是我的鬼侍,是我一手种植豢养长大的。”
月篱发出一声讽刺的笑,她走开几步,转身看向篱花树的方向,道:“那您定是十分懊悔你对我生出的那一分恻隐之心吧?因为无论您是有心还是无意,我当年制造的那场杀戮终归还是跟您有关,您已经成了襄氏一族的罪人,这六百多年来一直背负着无数条血债而活,定是十分辛苦吧?”
襄玉不答,但他的手指又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揪住了衣裳一处,很快地,他因是突然想到月篱已熟知他这个小动作,当即便松开手,却已是晚了,月篱已然看到:“公子,虽然您已经在这世间活了六百多年,但在我看来,您与昔日那个少年并无差别。”
月篱说话看似调笑,但细听之下,却带着一丝怀念和哀伤。
“血祭是您一手安排的吗?”她又问他。
“血祭一事,在你及笄前一日,襄族族长襄禅前来与我商议后共同决定的,你当时法力和鬼气都太过强大,族长认为血祭时机已成熟。
襄玉问月篱:“那五大氏族可是因你灭族的?”
月篱一怔,答道:“当然……不是。”她故意停顿这么一下,看向襄玉的眼中同时闪过一道狡黠的光,随即她又道,“那夜,我未见过五大氏族中任何一人。”
襄玉若有所思:“当年我死后,你带着我的尸身,去了哪里?这六百多年,你又在何处沉眠?”
月篱想也没想边答道:“那时我见您死了,我便疯了一般,吞吃无数的氏族子弟,之后,我便将身为赋雪的您的尸体带走,去了雾城,因为那里四季寒冷,终年冰雪不化,正适合存放尸身。”
“我寻了一块稻田安置自己,然后做了一块棺材,我将您放入棺材里,我便躺在棺材旁睡过去了,这一觉谁睡醒,我便成了一无所知的稻田小鬼阿稻。”
“你是在血祭中途逃走的,应是血祭的关系才导致你会进入长久的沉睡中。”襄玉思索一番后,又道,“因为身体长久陷入沉睡,所以你的法力和记忆皆陷入了沉睡,你的体内也才自动生出了一道寐生境,你也才能在一般阵法中穿梭自如,好在这寐生境会随着你记忆的找回自动消失,现如今,你身体里的寐生境应该已经完全消失了。”
两人毫无半分遮掩和保留地问答,不是互诉衷肠,也非互相指责,仅是问出各自心底一直的纠结和疑惑。
没有多年未见、复又相见的激动和感慨,一切都显得出奇的平淡。
“您之前说允许我喜欢您,现在可还作数?”月篱突然扭头盯着襄玉,问他道。
“没必要了。”襄玉有些怅然道。
“没必要……”月篱重复他的话,她蓦地发出一声嗤笑,“是啊,我已经彻底醒了过来,我的感情对你而言便失去了任何价值了。”
襄玉眉头微蹙。
“两段记忆,我却都未能逃开您,也罢……”月篱一声沉叹,突然她朝着襄玉跪拜叩身于地,朗声道,“请公子立刻解除与我昔年定下的鬼侍之契,从今以后,月篱愿意成为您的祭品,以己身献祭破除襄族世咒,还昔日屠杀襄族子弟之血债,保襄氏一族安乐,换公子永世欢喜!”
句句入耳,声声掷地,震惊让襄玉一双墨潭内的缭绕雾烟瞬间退散尽去,连带着碧空漫天的烈日,也迅速隐没于云层之间。
天色瞬息万变,皎白透明的云层很快变成了一团团的乌云,如同一幅画中的漫天一幕被染上了墨。
又快要下雨了。
“你想好了?”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