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
外面闹那么大的动静,传到露华院里也就只剩下几缕轻飘飘的斜风细雨。
毕竟这里面的少君怀着身孕,没人敢高声言语,怕惊了那肚子里的小小姐。
因此,洛瑕听到的,也就是此时,择荇挂着抹轻笑对他说的话:“少君放心就好,大小姐行事有分寸,现下已将事情处理罢了,百姓们个个都在夸赞。”
洛瑕轻皱了一下眉,“怎么这么快就处理了?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清楚。”
他还记得昨夜,容境与他说起那个所谓的契机的时候,而按她那时的意思,事情还不该这么快就了结。
目下这般情形,莫不是那苏誉行又做了什么不能容忍的事情,让她不得不放弃了原本的打算?
她又会不会一怒之下,如前世那般对苏誉行动了手?
昨夜,他既与容境提起这件事情,自然格外小心地叮嘱了她,劝她多忍一忍,能不对苏誉行动手,就不动。
想她那时是如何与他说的?
那时她对他说:“别想太多,我如今早不是孑然一身,凡事自然都会为你考虑周全。你说的,我一定听。不过,就算我真的做了什么,那也肯定是想过了后果,能担得住的。别怕。”
那时的她,凤眸摇曳星光,眉间缱绻温柔,薄唇抵在他唇畔缠绵辗转,令人迷醉得不像话。
他一时忘了思考,也忘了跟她说前世,她是以怎样的代价才担下了整件事,更忘了去回味她这话本身,原是本就有几分倨傲轻狂的意味在。
她不惧苏誉行,也不惧苏誉行背后,如傀儡一般被人玩弄的建兴女帝。
她,和她背后的临安容氏,有这样的资本,不错。
可荣国公苏宇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建兴女帝更不是什么贤能明君,她们动不了容氏,就要厚颜无耻地,拿无辜的黎民百姓出气。
然后以此——来胁迫于她。
她的右臂……
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
偏此时择荇对他的问话生生一顿,不是不想说,是择荇本身知道的也不多。
容境不让外面的人到府上来瞎说,所以具体发生的事情,一丝一毫也没传进这府中的内院来。
择荇答不上话,只能垂首冲洛瑕摇了摇头。
洛瑕紧抿抿唇,“去请容清辞过来一趟罢。”
择荇没耽搁,应了声便往外走。
很快,容清辞由择荇领着到了洛瑕面前,恭恭敬敬见过礼后准备回话。
洛瑕问她的是:“把你知道的,今天外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容清辞看看面前一脸正色,明显容不得欺骗的洛瑕,思虑片刻,到底没有隐瞒。
“回少君,是苏世女依仗身份,行事张狂,下面九州知州制她不住,今日一早便一齐寻到了咱们城府来。”
“只是没想到,就趁大小姐还在与几位大人商量的功夫,那苏世女不知收敛,又在咱们城府脚下的临安州,惹出了人命。”
“然后呢?”眼见容清辞话语顿住,洛瑕出了声催促。
容清辞遂续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小姐一时怒极,不仅当场斩首了沾上人命的几个荣国公府护卫,还……还将苏世女打了一百杖军棍。”
洛瑕听至此,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在袖下扣紧。
这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发展轨迹。
而前世也就是因为容境伤了苏誉行,以致苏宇怀恨在心,唆使圣人屡次无故地加重临安税赋。
直到最后,将容境逼至亲自入京负荆请罪的地步,让她用一臂换回这之后临安百姓的正常生计。
还记得梦中,依稀听得那宣贯容境罪名的圣旨是如何写的?
写的是:“临安城主容境,……杖责一等荣国公府世女苏誉行,……是为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
这实在算不上一个有理有据的确切罪名,而多是身居高位者一种无中生有的压迫手段,其内里蕴含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想来前世的苏誉行也和这一世一样,没能在朝廷考绩上做出文章,便只好借于他事,对容境不利。
而他原想借由自己的提醒,请容境今生放过苏誉行一回,却到底拗不过她一身清正,还是让她将苏誉行给秉公处置了。
怎么办?
要眼睁睁看着她,继续走上前世那样为民请命,而因此自断一臂的旧途?
不可能。
那就更得……让他好好想想。
“你们……都先下去。”缓身靠入铺着柔软垫子的座椅中,洛瑕唇色浅淡地冲着择荇和容清辞摆了摆手。
两人相视一眼,应声而退,临走时,择荇回身紧闭了房门。
明晃晃的日光被阻隔,室内一下子暗淡下来。
洛瑕静静地坐着,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前世与今生,企图从中找出一丝能用得上的线索来。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小小……”一个苍老又和蔼,听起来还十分熟悉的声音忽而在他耳畔响起。
他扣紧的指间微微一松,轻转了眼眸,这是……容老城主的声音。
“容……祖母。”他张口欲唤,却发不出声。
耳畔又传来容老城主慈爱的轻笑,“真好,境儿她娶了你,你们住进了露华院,也因此才能把露华院里……老身留给你们的东西,找出来,找出来……”
苍老又和蔼的声音至此消散,洛瑕蓦地惊醒,睁开双眸见这一室晦暗,才知自己不觉间已浅寐了小半个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