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泪痕极浅,浅到眼泪根本落不到底,若不是沈清竹正好看到皇帝落泪的一瞬间,她根本无法发现。
沈清竹坐在炕边,皇帝捏着她的衣角,呼吸逐渐均匀。
她尝试着把衣角从他手里拽出来,却发现根本拽不动,明明那手看上去没用多少力气。
是怕她跑了吗?
或许皇帝的潜意识已经知道了,只是大脑出于自我保护,导致他现在仍旧没办法认人。
沈清竹不知道自己和慧芸公主哪里相像,要知道家里的卢致风和江恒,还有陈裕晖都应该是见过公主的,他们没有一个人说她长得像公主。
慧芸公主要比宋莲花美得多,能被称为第一美人,以前的她估计也比不上。
但皇帝总不会毫无根据的认错人,当初他可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定了她的。
沈清竹想不明白,她为了江恒决定收留皇帝,又因为江恒的事情并不待见他,可她不能否认的是,皇帝对她很好。
或许这种好放在普通人家的父女面前并不算什么,但他是皇帝,能够做到这样已经是破天荒了。
这对于别人来说微不足道的好却是沈清竹活到现在都未曾拥有的。
即便她很清楚的知道,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慧芸公主的,而有朝一日皇帝清醒,这一切虚假也会消失。
如今的一切都是在演戏,可沈清竹忽然觉得在某一个瞬间她有些入戏了。
皇帝把沈清竹当成了慧芸公主。
沈清竹把皇帝当成了那个她年幼时幻想出的沈正南。
所以说他们其实是扯平的,没谁亏欠谁。
所以在皇帝清醒之前,这场戏就演下去吧,等到打破虚假时,就当做了一场梦。
……
皇帝难得睡个安稳觉,睡醒的时候有点懵,缓了缓才醒过来。
他歪头,看到了坐在炕边的沈清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捏着她的衣角。
“醒了。”沈清竹转头过来,“时间不早了,我去做饭,您先歇着。”
沈清竹从炕上下来,坐久了的身子有些僵,她往外走的时候不着痕迹的轻微活动。
皇帝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轻轻撵了撵指尖,那里因为一直捏着衣料,现在还留有温度。
这种温度很快就消散,可皇帝却觉得安心,仿佛消散的温度回到身体,温暖着他。
他没有再做梦,可一觉睡醒,他的脑子里出现了很多纷乱的片段。
不去想的时候,它们如同打了结的线团充斥在脑子里,若是想要理一理,却发现是个死结。
皇帝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除了失去掌控权,他的内心一直有一种违和和抗拒。
觉得眼前的一些事情违和,却又抗拒寻找答案。
皇帝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沈清竹端着饭菜进屋的时候发现他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状态。
“爹,吃饭了。”
沈清竹放下饭菜,江恒还没回来,所以喂饭这项工作就得她来。
况且她以“芸儿”的身份,做这些也是很正常的。
沈清竹喂饭给皇帝,最开始后者还在思考,所以有些机械的张嘴。
等到他意识眼前情况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是沈清竹在喂他吃饭。
一直以来她对他都不错,这种不错体现在物质方面,而且和最开始连碰都不能碰相比,她之前的冷淡好了太多。
可她从来都不会主动对他表示再多一点的好,就连上药都是他求来的。
“芸儿……”皇帝有些欲言又止,“你是不是原谅朕了。”
“我如今在你面前,原不原谅重要吗?”
沈清竹说得含糊,她没有资格替慧芸公主说原谅,也没有权利揣测公主的心思说不原谅。
她喂着饭,表情平静。
皇帝看着她,忽然再也无法问出原谅与否的问题。
一直以来他都很愧疚,是他逼芸儿出嫁,换来她今日的结局。
他愧疚,所以想要补偿她,想让她原谅,仿佛……
仿佛她说了原谅,他所做的事情就都不存在一般。
然而这怎么可能,伤了就是伤了,就如同昔日他被父皇怀疑谋逆一般。
他们皇子夺嫡,必然是明争暗斗,但几乎不会有人丧心病狂的对皇帝下手,因为那是他们亲生父亲。
皇帝做皇子时,最大的一次失利便是被诬陷企图刺杀先皇。
他知道皇家无亲情,所以他能理解父皇的怀疑,但那在被处罚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还是不可避免的刺痛。
等到后来他洗刷冤屈,先皇赏给他不少好东西,仿佛这样他就不会埋怨。
皇帝确实不会埋怨,但要说“原谅”那一瞬间的伤害……
或许原谅是永远都不可能的,芸儿不会原谅他给予的伤害,但生在皇家,不得埋怨。
“的确是不重要了,从今日起,我们父女便再也不说以前的事情。”皇帝压下心口的苦涩,“你只需要和驸马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一家人好好的,朕就别无他求了。”
“好,我和江恒会好好的。”
他们会好好的,只可惜一个不是公主,另一个也不是驸马。
……
江恒是下午才回来的,他买了肉菜,又去仙衣阁取了衣服。
他是回来才知道皇帝摔跟头的事情,赶紧过去查看情况。
沈清竹把卢致风的诊断告诉他,然后让他给皇帝上药,等到都忙活完了,沈清竹才坐下和江恒说话。
“皇上的手你看见了吗,那里有不少伤口,我瞧不出都是什么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