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堂之后,王永吉坐在二堂值房中,长久的沉吟。
铜炉里有檀香的气味从仙鹤状的炉嘴里散出来,轻飘飘的荡漾在空气中,风从窗外来,混合了外面一树桂花香。
王永吉就这样坐在香气中,一动不动。
片刻以后,师爷匆匆外面进来,听见脚步声近,大田知县放在桌上的手指动弹了一下。
“县父母,郎中已经进县狱中去了。”师爷额头有微汗冒出,似乎走得很急:“人还有气,死不了。”
王永吉僵直的脸终于有了表情,他坐直身子,吐了一口气:“真的死不了?”
“至少不会死在牢里。”师爷说得非常笃定:“我亲自摸了脉的。”
“不能死在我们手上,这锅我们背不起。”王永吉伸手,展开了案桌上的一幅图,上面山川河流,是一幅延平府地图。
他的视线在地图上游动:“夷州军赈灾,延平府全境都是他们的人,散的开,每个县留的人就不多,那位郑将军,身在何处?”
“听说在府城,何知府请他留在府城,毕竟府城那边饥民最多,几个县的人全都聚到那边去了。”
“本县的夷州军有多少人?”
“大概二十来个,在城外施粥,军人不得入城,所以他们不晓得有自己人被拿了。”
“派人去通知,让他们来探视。”王永吉的手在地图上摩挲,边思量边说道:“人来的时候,郎中也要在场,另外,给那军汉换身干净的衣服,把血擦干净,不能让人觉得我们怠慢了。”
“明白。”师爷点点头:“神仙打架,我们这种池鱼不能被殃及了。”
“是啊,夷州军是来赈灾的,救民于水火,于情于理,都不该……”王永吉敲了敲桌子。
“可以叶家我们也得罪不起。”师爷提醒道:“叶向高才死没两年,朝中门生多如牛毛,叶振南是他的亲侄子,叶家要把夷州军赶出大田,谁也拦不住。”
“这个自然,叶家哪里是我能撼动的。”王永吉苦笑道:“就连何知府、熊巡抚这类大人物,见了叶家人也是笑脸相迎,我在大田三年,这些事还是知晓的。”
“那这军汉……我们如何发落?”师爷问。
“我看叶振南的意思,是想给夷州军一个教训,不要在大田县挖人,可是让福建饥民去自愿去夷州乞食,又是熊巡抚应承了的,这很矛盾啊。”王永吉发愁道,把自己的胡须捋了又捋:“若是关几天就放了,叶家势必不肯,但……”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人,口中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大人哪里不好了?”师爷闻声训斥道:“孙捕头你是本县捕快头目,这么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县父母在此,天塌不下来!”
“这回天真的塌了。”进来报信的孙捕头哭丧着脸,心急火燎的叫道:“大人,县狱被人劫了!”
“什么?”王永吉和师爷一齐惊叫出声,王永吉还猛地站了起来,把案桌都撞歪了:“劫狱?”
“是啊,劫狱。”孙捕头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大人快去看看吧!”
“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劫县狱?”王永吉心里升腾起不好的念头,在心底狂喊:千万不要是那些人、千万不要是那些人。
但怕什么来什么,孙捕头的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是夷州的军汉,他们得知自己的人被关进县狱,直接聚众冲击牢房,还拿了兵器,凶得很,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狱卒动都不敢动,看着他们砸破牢门,把刚关进去的军汉劫走了。”
师爷嘴边的白胡子因为惊吓都在抖,一迭声的问:“那军汉重伤难行,动一动都可能会死,他们就这样把人带走了?”
“不,他们还带走了正在牢里治伤的郎中。”孙捕头道:“郎中是被两个人扛在肩上带走的。”
不但劫犯人,还劫走了郎中。
“.……”王永吉几乎呆住了,站在原地,木然不知所措。
“大人,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赶紧上报府里,不然不知还会出什么事!”师爷年老成精,先一步回过神来,赶紧提醒道。
“慢!不能上报!”王永吉却断然大喝,对孙捕头道:“把县狱所有的狱卒全都留下来,一个也不许出去,封锁消息,不可让外人得知此事!”
“啥?”孙捕头都傻了,他头回听说有人劫了狱,不但不去大张旗鼓的追捕,反而要把看守牢房的人全都关起来,这是不是搞反了?
王永吉继续道:“此事事发突然,能瞒一时是一时,最好能遮掩过去,假装那军汉依旧在牢中。”
“县父母……这是为何啊?”师爷都糊涂了。
“退堂时,我说此案须细细调查,才打发走叶家的人,如果让他们知道人被劫了,一定以为是我私放走的,我百口莫辩,叶家会告上府里,甚至熊大人那里去,这事就越闹越大。此案源于双方抢人,如果我们掩盖消息,等过得几天,我亲自分别与叶振南和夷州军私下交流,把这事四四六六说清楚,大家各让一步,也许反而能平定纷争,皆大欢喜。”
王永吉说得冷静,听得孙捕头和师爷目瞪口呆,但沉下心一思量,两人发现知县大人说得似乎有点道理。
“这……真的能行?”
“这是唯一能行得通的办法,不然还能如何?”王永吉叹道,挥手示意孙捕头赶紧按自己说的去办:“大灾当头,夷州军的粮食是老百姓的救命稻草,莫非真的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