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夷州?”张铁匠皱起眉头:“我们惠州疍民数万人,你一句话,就要我们去夷州?”
“我兄弟有资格说这句话。”颜思齐抢着道:“张大爷……”
“叫我张铁匠。”张铁匠的手上加重了一下力道,痛得颜思齐倒抽冷气。
“是、是,张铁匠大爷,我们中华远洋商行在倭国做得风生水起,全靠我这位兄弟一手打造,如今整个倭国到大明朝的海上航线尽在商行一手掌控,生意像水里的鱼一样多,夷州又宽阔少人,正是过去大显身手的好机会,疍民通水性,懂舟船,对我们商行来说是难得的人才,过去绝对比在大明做贱民强啊。”
“比贱民强……”张铁匠眯着眼哼了一声,低低的说道:“那么多人过去,要吃要穿,仓促间哪里筹备得齐?若是因此死了人,我岂不是罪人?”
“吃的穿的,还有住的,鸡笼港会尽力准备,保证不会让一个疍民饿死冻死。”聂尘走前两步,在坐在甲板上的张铁匠跟前蹲下来,诚恳地说道:“大明以类分人,疍家吃了几百年苦,也该翻身了,你难道愿意看着明月他们跟你一样在水里穷困一辈子?被岸上的人欺负一辈子?在夷州,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只要肯出力,谁都有机会享受富贵。”
“说得好听,难道夷州就不是大明朝的天下了?”张铁匠是见过世面的,两三句话框不了他,只见他用一种从酒葫芦里倒出来的奇怪黏液在颜思齐的伤口上抹了抹,扯根布条细细包上,就拍屁股起身:“聂先生,你为我疍家好,我谢谢你,不过疍家从大明开国就这么过的,在这边开枝散叶上百年,习惯了,故土难舍,去夷州还是算了吧。”
“你……”颜思齐眼睛鼓着,像只蛤蟆一样看着油盐不进的张铁匠,心中焦急欲怒,但又不敢发作,只好憋着气摇头。
“岸上的官兵正在逐村逐寨的搜,海上也有海盗出没,你们要走,得趁今晚上月黑之时走,我会派人送你们去澳门,放心,都是熟手,没有光也能驾船出海。”张铁匠把葫芦的塞子盖上,挂在腰间:“疍民记恩,聂先生今后若有心,过来喝杯酒,疍民一定把最美的鱼、最好的酒奉上。”
说罢,他拱拱手,就要离开。
“惠州疍民的先祖,是高邮张家吧。”很突兀的,聂尘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颜思齐正在满头黑线地腹诽这个张铁匠好不懂事,这般有诚意的邀请他都不答应,实在是个榆木疙瘩,突然听到聂尘这句话,满头黑线换成满头问号,奇怪地看向他。
但这句话却对张铁匠起了作用,他离去的身子猛地一顿,站住了脚。
“朱元璋和高邮张家争天下,怨其固执,困守孤城也不投降,还两面三刀在背后搞小动作,又得吴国百姓拥戴,深感惊惧与愤懑,于是灭掉吴国后,将吴国张家旧部并不肯归顺的百姓数千家贬为贱民,一生浪迹海上,不得上岸,这就是惠州疍民的来历。”
聂尘侃侃而谈,丝毫不为张铁匠的身体微微颤抖而停息,他继续说道:“这件事本在两百年前人尽皆知,不过时光流逝,大家都淡忘了而已,但我在明家船舱里看到那尊无名将军像,就立刻想起来了,说到底,惠州疍民之所以为贱民,是大明祖制定下的,哪怕再过三百年,也依然是贱民,子子孙孙永不翻身!”
张铁匠的身体只抖了几个呼吸之间,就恢复如常,但脚步没动,依然背对聂尘站着,看不到他的表情。
“张铁匠你认命了,我没话说,但疍家下一辈呢?他们也要认命吗?别处疍民随着朝廷法度松弛,也许可以读书经商,但惠州疍民绝无可能,你们活在世上,永远会被踩在脚下,这一点你们心知肚明,何必苦苦守在这里任人鱼肉?”
“明家姐弟呢?他们长在这里,连百年前的战事都不知道,凭什么替前人受苦?”
“还有更多的疍家年轻人呢,这里不止明家还有无数的疍民子弟,你愿意让他们像父辈祖辈一样,守着大海劳累一辈子,却换不来一天的安稳生活,连上岸卖个鱼,都要受人白眼!”
这些话,说出来犀利无比,听得颜思齐都渐渐变得担心起来,唯恐刺激了张铁匠,这个生猛的疍民首领会回头过来怒气冲冲地掐聂尘的脖子。
但聂尘说完,张铁匠没有转身,他只是稍稍停了停,脚下一动,跳到了另一条船上,在帆缆间几个跃动,消失不见。
空气里,唯有留下一声轻轻的叹息,若有若无。
“这个老头儿,到底听没听进去?”颜思齐松了口气,又不满地嘟囔着:“你说这么多,怕是对牛弹琴。”
“该说的都说了,他若真是头牛,我也没法子。”聂尘呼了口气,伸手糊了把脸,看看天色道:“快傍晚了,我们收拾一下,晚上坐疍民的船走。”
“我已经派人去广州搭船回夷州报信去了,我们干脆也去广州算了,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恐怕是去澳门兆头不好,下回再过去吧。”颜思齐迷信地说道。
“来都来了,两手空空地回去岂不丧气?”聂尘却不肯罢休,摇头道:“海上行船总有运气不好的时候,既然已经出了一回事,海龙王不会收我第二次性命,再说岸上官府查缉得厉害,不好走,坐船走海路反而容易些,海那么大,李魁奇的眼线布不过来的。”
“可是……”颜思齐总觉得不踏实,但聂尘主意一定,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就像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