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隔了两个时辰,差不多过了午饭的饭点,几个人肚子里开始叽叽咕咕乱叫的时候,那个消失很久的近侍终于又出现了。
“大将军到!”近侍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叫起来,声音高亢尖利,穿透力很强。
松浦镇信一纵身就站了起来,身手灵活得令人诧异,聂尘原以为,以他的岁数,坐了这么久一定会手脚发麻难以动弹。
其余的人都跟着他起身,聂尘一直靠喝水抵抗饥饿感,跟着站起来的时候感到肚子像个水桶一样晃来荡去。
他把目光投向门口,听到外面走廊上一阵脚步声响,紧接着一个身材矮壮、穿着一身白丝直垂的中年男子走进了大殿。
这就是如今日本权力最大的征夷大将军、幕府掌握者德川秀忠。
令人稍微意外的是,德川秀忠长相并不似想象中的那样凶悍,相反的看起来很和善,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害各位久等了,请坐。”
等德川秀忠在居中的主位上跪坐之后,松浦镇信等人才敢落座,因为德川秀忠毫无征夷大将军的架子,大殿里的气氛一下就轻松了许多。
松浦镇信关切的问道:“将军大人听说头痛发作,可严重?我等叨扰如有不便,可以改天再来。”
德川秀忠挥挥手,揉着太阳穴笑道:“战争年代留下的老毛病了,松浦君又不是不知道,每年都要发作几次,习惯就好,倒是你们走了那么远的路过来,辛苦了!”
这几句话令所有人如沐春风,感激涕零,松浦镇信几乎要哽咽了,忙道:“哪儿的话,我等不辛苦!”
德川秀忠笑笑,目光一一从坐在松浦镇信以下的众人脸上扫过。
松浦镇信会意,赶紧伸手介绍。
“这几位都是我肥前国各地的乡佬,得到春日祭的邀请,和我一起上京的,今天特地带来拜见将军大人,我向您一一介绍。”
坐在前面的,都是倭人乡佬,诸如七十岁以上老者、在当地颇有威望的读书人等等,德川秀忠听一个名字,就点一下头,被他点头的人激动莫名,聂尘看到那个年龄最大的老头身子都在颤抖,很担心他会不会当场脑溢血嗝屁。
“这两位,是我平户藩的明人商贾,第一位是李旦李佬,对我肥前国和幕府的财税作出了极大功劳,平户港的进出船只有一半都是他家的。”
德川秀忠眼睛亮了一下,身子前倾,说道:“李佬前年来过江户,我还记得你,当时给你签发过一张通商文书。没想到时隔两年,又再见到你了,如今海上商路可好?”
跪在旁边的通事翻译之后,李旦把整个身子都伏在了地上,以头触地,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是,多谢将军大人挂念,李旦深感惶恐,托将军大人的福,商路一向很通畅。”
通事再次翻译,将汉语译成倭话。
“那就不错,和明国的贸易如今全靠你们这些明商来维持,责任重大啊。”德川秀忠感慨的说道:“我们很多东西都需要从明国买来,要卖出去的东西也很多,可是明国朝廷对我们有成见,不肯开关,这条商路走得艰难。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不可懈怠。”
“是,请将军放心,李旦一定不负众望。”李旦的头都要埋到榻榻米里面去了。
德川秀忠笑着点点头,目光移动,看向了坐在末尾的聂尘。
他的眼睛眨了一下,显然对聂尘年轻的面容大感困惑。
松浦镇信的介绍也很简练:“这第二位,也是平户港的明商代表,叫做聂尘。”
德川秀忠对这个名字一点也不熟悉,料想这么年轻的人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于是把他当成了李旦的跟班之类的,象征性的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个态度跟对待李旦的态度比起来要差了很多,但聂尘毫无怨言,不卑不亢的也向德川秀忠鞠了个躬,挺直了腰板继续端坐。
所有人都见过了面,德川秀忠开始说话。
他先让松浦镇信报告了肥前国的态势,这些情况其实每个月肥前国都会写一份详细的报告通过驿站呈报幕府,这时候不过口头汇总重复一次。
德川秀忠却听得很仔细,和善的笑脸也换成了内敛的肃容,眉毛稍稍皱起,肩膀稳稳的端着,大将军的威严开始凸显出来。
“大致了解了,松浦君做得不错。”
德川秀忠等松浦镇信冗长的报告说完之后,点拨道:“肥前国是我朝赋税重头,今后在这方面要侧重,继续发展,毕竟幕府在各个方面都要花钱,没有赋税的支持很难顺利开展,松浦君你要继续努力才行。”
松浦镇信慌忙点头,德川秀忠又道:“前段时间,我得知平户港有客商械斗,死了一些人。”
李旦和聂尘没有想到德川秀忠居然会提到这一回事,顿时紧张起来,聂尘还好,李旦的背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种事很不好,海商是我们的客人,会给我们带来极大的利益,治安好坏标志着平户港的安全与否,械斗死人要影响商人们的积极性,必须要强力的抑制住。”德川秀忠的语气严厉起来,眼神里都是杀气,刚才那弥勒佛一样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管谁对谁错,都要严格处理,如果是害虫,就清除掉,今后不准再发生同样的事!”
李旦听到这里,汗水已经湿透了贴身衣服,头低得几乎要夹进自己的双腿之间。
松浦镇信用余光不露声色的扫了一眼李旦,垂首道:“将军说的是,我一定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