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
都结束了。
角鹿、羚羊、野牛、灰狼……数不清的猎物尸体被带往青丘山腰,由专人验看。
一俟查验妥当,猎获便会被当场剥皮、拆骨、分配、腌制。
牲血顺着地势潺潺流淌,一路汇聚,将山下的荒地浇灌成了血沼。
那血沼谁也绕不过去,想要前往青丘的人只能踩着污血和烂泥继续。
最终,在山坡上,留下了无数暗红色的蹄印和足迹。
这副场景,虽然只是赤河部在清点围猎所得,可实际流程与打扫战场并无差异。
至于另一场围猎的猎获——完整的或不完整的人类遗体,早已被收敛。
赫德诸部通常不用土葬,但是眼下青丘周围没有能消化得了如此多血肉的凶兽猛禽。所以无人认领的遗体统统被扔进火坑,草草掩埋了事。
……
出乎许多人意料,重返青丘的白狮所做第一件事并非镇压叛乱,而是分遣兵马、四面合围。
赤河部的[乃蛮]水银泻地般分作百余[图鲁],拉起一张疏而不漏的巨网,把逃离青丘的大部分猎物与各部落又逐回了猎场。
白狮的态度传达无误——无论发生了什么变故,围猎都将继续。
同时传达给诸部头领的还有赤河部刚刚取得的大捷——白狮于瀚沱河口设伏,击溃百里奔袭的苏兹部、海东部联军,斩青翎羽十二,夺旌旗六十四,杀敌无算。
……
于是毡墙被修复、尸体被移走、逃走的野兽被抓回、逃走的猎手也去而复返。
舞台重新搭好,只是这一次白狮策马驰射时,没人再敢窃窃私语。
一切遵照旧礼进行:白狮射出第一箭,赤河部青翎羽及诸部[那颜]次之,赤河部红翎羽及诸部[科塔]再次之。
等到贵族武士们猎至厌倦,纷纷前往青丘休憩宴饮,才轮到白身猎手入场。
在弥漫着不安、期待和血腥味的空气中,射猎波澜不兴地走向终点。
因为每个人都在等待接下来那个或将决定诸部命运的仪式:
“分肉”。
……
[青丘山腰,勘验场]
一头顶着硕大犄角的雄鹿被抬上案板。
这个漂亮的大动物身中两箭,一箭在后腿,一箭在肋,已经魂归万灵。
“[赫德语]十二杈。”负责勘验的赤河部老人叨咕了几句,在死去牲灵齿间放入最后一束干草,随即着手查看两处箭伤:
肋部的箭若是再深入一些,就能刺入猎物肺脏,可惜箭头卡在肋骨间,不过是皮肉伤而已;
猎物右后腿箭伤下方的皮毛则沾满干涸的血渍。
拔出箭矢,老人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果然是月牙箭。
再验伤口,摸不到大血管,应该是被月牙箭割断了。肌腱同理。
赤河部老人简单解释了几句,然后拿起月牙箭做出裁定:“[赫德语]此箭是首射。”
带着鹿尸前来勘验的两名猎手,中年的那个面露喜色,另一个年纪不大的虽然难掩失落,但也没有强辩,拿过箭支便走了。
老人又查验了中年猎手箭囊内其他箭簇的记号——同月牙箭的记号一致。
于是,猎物的归属就这样确定下来。
雄鹿迅速被拆解:
鹿角、毛皮、蹄筋给了中年猎手,作为“首射之赏”;
鹿肉熏烤腌制,等待均分;
骨头归公,用于熬胶。
不仅猎获从头到尾没有一样东西浪费,甚至回收的箭簇也要物归原主,一旦藏私被发现就将面临严酷处罚。
对于赫德人而言,战利品的分配是头等大事,甚至比劫掠、狩猎本身还要重要。
分配战利品意味着权力,能分得多少战利品昭示着地位。
依照诸部传统——首射重赏,血肉均分,白狮公正地分配了围猎所获,未对赤河部部众有所偏袒,也没有歧视压榨其他部落的猎手。
无论诸部头领们心中作何想法,白身的赫德猎手无不心悦诚服。
头人或许不在意那点微不足道的猎获,因为他们本就有成群的奴隶和牛羊。
但是普通的猎手却无比关心能分得多少肉,因为那是他们辛苦劳动的报偿。
……
射猎整整持续一天半,猎手在围场内追逐野兽的时候,诸部头领则聚集在青丘之上观礼、宴饮、休息。
直至猎场内已经不剩多少活着的猎物,恶土部的首领、阔什哈奇的祖父[塔矢]离开席位,郑重其事地走向金帐。
跳舞的女奴悄然离开,表演摔跤的力士转身退场,弦琴铃鼓也不再鸣响。原本热闹非凡的青丘,顷刻间鸦雀无声。
前一刻还在痛饮、大笑的赤河那颜以及诸部头领,神情不知不觉变得严肃凝重。
众人都隐约感觉到——某个重大时刻要来临了。
老[塔矢]领着八名同样白发苍髯的赫德老人,以最卑微谦恭的姿态走进金帐。
活得老在荒原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九则是赫德人的“大数”。
九个赫德老人先为白狮祈福,又为白狮祝酒。
白狮接过金杯,饮尽奶酒:“[赫德语]说罢,老人家,你们可有所求。无论你们有何所求,我都会允诺。”
“[赫德语]智慧的白狮、仁慈的白狮、有力量的白狮。”塔矢深深地弯下腰:“[赫德语]请你饶恕围场里还活着的牲灵,让它们到有水有草的地方去繁衍,让下一次大猎仍能收获满山满谷的野兽,让你智慧仁慈的美声传遍草原。”
白狮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