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人发现,那场鲜血与泥沼的战役结束后,温特斯·蒙塔涅陷入了某种消极的情绪。
或者说,温特斯不想让人发现,所以没有人发现。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疲惫感,具体表现为“乍看之下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实际上能做的事情又很少”。
南岸的新城、饥饿的难民、仅存在于纸面上的军事学校、杳无音信的皮埃尔与瓦希卡……简直是千头万绪、一团乱麻,可他好像又没什么能做的。
……
热沃丹的储粮一天比一天少,铁峰郡处于饥荒的边缘。
温特斯派遣塔马斯前去恢复与白山郡的交通,组织铁峰郡各商行贩运积压的货物。
但是他无法解决根本问题。直至明年夏收以前,铁峰郡都必须依赖外部输入粮食。
所以他只能等待。
圣乔治河南岸的新城空有一个壳子,距离温特斯的期望还有很远,需要重新规划和建设。
但是南城如今挤满了无家可归的军属和难民,他们需要的不是工和住处。
温特斯继续维持[以工代赈]的政策,并为难民提供过冬的房屋。
但他仍旧无法解决根本问题——难民们并非不想回家,是冬天拦住了他们。只有等到“晚上不会冻死人”的时候,难民们才能重返家园。
所以温特斯只能等待。
温特斯还想重新启用铁峰矿,同样遇到难题。
此前,铁峰矿主要依赖俘虏的劳动。但是因为俘虏群体在热沃丹围城战期间的功劳,温特斯还给了大部分俘虏自由,直接导致铁峰矿的开采陷入人力短缺的困境。
矿工的生活艰难而危险,如果有地可种,没人愿意当矿工。
怎么办?温特斯不知道。
皮埃尔和瓦希卡前去寻找贝里昂和杜萨克们,至今杳无音信。
温特斯想再派人去,一时间又找不出合适的人手。
军事学校的筹建方案,温特斯已经写了满满两卷,甚至选定了校址。
可是计划中的学员如今已经成为军队的骨干,已经走上连级岗位的部下是否愿意回到学校,他也不知道。
……
每次感到那种溺水般的无力时,温特斯都发自内心痛恨特尔敦人。
铁峰郡的未来就像他的人生一样,被不受控制的外力推离原有的道路。他试图把马车拉回正轨,却无从下手。
所以在这段日子里,不说和巴德、梅森两位劳动模范比,就连安德烈的生活也比他过得充实。
除开部分骒马和少量公种马被留下来用于繁育,铁峰郡保有的其余战马已经全都作为货物被送往白山郡。
眼下的铁峰郡实在无力保障那些娇贵的温血良马过冬,反倒是缴获的赫德马更适应现状。
虽然手头已经没几匹“像样子”的战马,安德烈还是将骑兵队的规模扩大了三倍。
看到安德烈忙于训练新兵,每天早出晚归,温特斯隐隐感到一丝嫉妒。
反观他自己,好像哪里都需要他,又好像哪里都不需要他。
这些苦恼,温特斯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即使是安娜。
因为他觉得太不值一提了,为了这些小事感到困扰在他看来等同于亵渎死者。
毕竟他还活着,他还四肢健全。而那么多的人死了,还有那么多人余生都将生活在残疾中。
比起那些失去了一切的人,温特斯实在觉得自己的痛苦不值一提。
冥冥一定没有公平那种东西的存在,温特斯想。如果有,那温特斯·蒙塔涅还活着就是最大的讽刺。
他伪装成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模样——他本来也应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但他没办法控制住内心的无力感,由此引发的负罪感比无力感本身更加折磨着他。
所以温特斯很少出门,不得已要出门也选在挽上。
他不想看到战士们向他敬礼,不敢看到伤兵们空荡荡的衣袖和裤腿。
此外,他的家事同样在折磨着他。他总能听到逝去的人在质问:“我们因为你而死,你却在为儿女情长所困扰,这公平吗?”
他想送安娜回海蓝,利奥也是这样劝说他的。
“新垦地如今很危险,未来会愈发危险,对一位来自异国、无亲无故的女士而言更是如此。”利奥诚恳地说:“海蓝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人能够在海蓝对安娜小姐不利。从安娜小姐的利益出发,您应该送她回海蓝。”
利奥的话很有说服力。战争是最不可控制的猛兽,一旦战端再起,温特斯没有办法保证安娜的安全。
但是温特斯舍不得,因为安娜几乎是唯一能让他感受到慰藉的火光。
只是静静坐在安娜身旁,温特斯就感觉没那么痛苦了。
可是……这样太自私了。
……
……
利奥与温特斯长谈次日,一个阴冷的清晨,巴德回到了热沃丹。
“你怎么回来了?”温特斯笑着问:“下铁峰郡那边的事情不是很多吗?”
老朋友,只是看到你,我就很高兴了,温特斯心想。
“冬天到了,也就没什么事情了。”巴德又变得清减一些:“关于那位异端神父,你想好怎么处置了吗?”
“你特意回来一趟,就是为和我商量这事?写信不就行了吗?”
巴德认真地回答:“这件事可大可小,还是得重视起来。”
“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卡曼求我帮他争取一些时间,他似乎有自己的计划。”
“那你的计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