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得知特尔敦部要借暖冬发动第二轮进攻时,他第一时间命萨木金着手打造木筏、小船。
海军在帕拉图也有大用处——这是第五、第六军团在冥河之战的惨痛教训,他从未忘记。
可是温特斯一次也没用过这支船队。
强攻塔尔台部他刻意使木筏,而闲置小船。
特尔敦部大队人马抵达大角河之后,他在河岸布防,让出河道。
特尔敦人采用疲敌战术,一夜惊扰西岸二十余次,所有人的精神都要快绷断的时候。几次“放船入水”的命令就在嘴边,又被温特斯咬牙咽了回去。
这支船队一直藏到手里,藏得很苦很苦。
今夜,终于可以拿出来给特尔敦人看一看。
再次确认那杆青色九马尾大纛只是在虚张声势、烤火者亲军已经动身,温特斯当即下令铁峰郡各连队撤出沿河堡垒,由萨木金的“奋勇大队”和“成年兵”接替。
原本由萨木金的“奋勇大队”负责的牛蹄谷城防,转由从牛蹄谷临时征召的“壮年兵”接手。
通过移花接木的方式,温特斯挪出一支机动部队。
这支部队的规模并不大,包括他在内共计六百四十七人。
拣选的标准唯有一条——骑在马背上不会掉下来。
从塔尔台部夺取近千匹赫德马,各连队的加急训练内容便多了一门马术。
这支临时拼凑成的“骑兵团”看起来非常古怪:
一小部分人用的是帕拉图人利于拼杀的长蹬马鞍;
另一部分人用的是赫德人利于骑射的短蹬马鞍;
还有一部分人干脆就没有马鞍,仅仅在马背上绑了一层软垫,拿简陋的铁圈、木圈充当马镫。
这些人里面既有马背上长大杜萨克,也有赶鸭子上架的步兵团战士,还有从镇民、村民中征召来的能骑马的成年男人。
安德烈和堂·胡安专断地带走骑兵中队,令铁峰郡的困境雪上加霜。
但温特斯从未有过一句抱怨,样样称心如意、事事顺风顺水的仗他还没有打过。
因陋就简,一把长矛两头磨尖用才是常态。
没有战马就夺取战马,没有骑兵就训练骑兵,没有马鞍就拿毛毯顶上。
“骑兵团”已经全员过河,萨木金带人开始拆除浮桥。
温特斯踩着马镫,另一只手扶住鞍头,回过头注视着男人们或坚毅、或冷静、或惊惧、或疲倦的面孔。
没有花言巧语,他开门见山:“你们都知道了,蛮酋的亲军已经动了起来。他们也许正在向北运动,前去攻打铲子港、沃涅郡。如果是那样的话,中铁峰郡暂时安全。”
冬季的夜很安静,连虫鸣也没有,只能听见人和马的粗重喘息。
“但特尔敦人更可能往南走,因为越往北去,渡河越难。”温特斯的冷静地分析着铁峰郡的困局:“往南走,从下铁峰郡渡河,再走陆路绕到牛蹄谷背后——赫德人最擅长的大迂回。
到了那个时候,等着我们的将会是前后夹击。西岸的特尔敦人牵制住我们,迂回到东岸的部队再像铁锤一样把我们砸碎。绞索已经收得越来越紧,我们唯一的生路就是抢先击破西岸的特尔敦人。
特尔敦人虽多,却分散在沿河百里;将虽广,却貌合神离、勾心斗角;来势虽汹汹,然我等亦有一战之力。”
“你们有人是新近授田的军人,有人是世代服役的杜萨克,有人被征召的平民,有人前几日还是俘虏。以前你们是谁已经不重要,从此刻起,你、我、他,我们都为生存和家园而战的勇士。”
温特斯伸手指向河岸边的一艘小船:“谁没有勇气打这一仗,就坐上小船回东岸——不会有任何追责。因为我也不愿意和这样的人死在一块——他竟害怕同我们一起死。”
此言一出,人群中死一般寂静,甚至连呼吸声都逐渐走低。
曾在镇公所门外争吵的高瘦民意代表和矮胖民意代表也在其中,因为两人会骑马,所以都作为“壮年兵”被征召。
听到可以坐船回去,高瘦民意代表额头不受控制地沁出汗珠。
他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嘲笑公告里“斩敌九人、伤敌若干”的“小孩打架”战报。
可是轮到他上战场时,他的心脏里流动的已经不是鲜血,而是液态的恐惧。
真的意识到自己会死和看着公告里人死,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他想挪动脚步,但是脚跟就像被冻在地上一样。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动弹不得,荣誉?尊严?不愿被矮胖子瞧笑话?女儿和儿子的笑颜浮现在他脑海,襁褓里的小孙女的哭声在他耳畔回荡。
一只手拉住高瘦代表的肩膀,捏了捏,又松开——竟是矮胖代表。
矮胖代表同样面色惨白,但是轻轻对高瘦代表点了点头。
高瘦代表眼睛有些湿润,他也点点头。二十几年的老对头。
“从今夜起直至世界末日,我们的勇敢将会被永远铭记。”见无人出列,温特斯踏镫上马:“出发!”
高大的檀黑骏马微微地晃了一下,温特斯稳稳坐在马鞍上,如同长在上面似的,策马向北。
骑手们纷纷上马紧随而去。
“你跟紧我,我照应你。”矮胖代表急急对高瘦代表说。
说完,他灵巧地把笨重的身躯放上鞍子,仔细整了整上衣的褶子,随即猛刺马肋冲了出去。马刀鞘随着跑动的节奏摆动,在月光下映着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