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这场冰雹,民众们并没有感觉那么突然,因为他们的上太保早就测算出“天生异象”,中秋夜会有一场冰雹,并不会太强猛,要是房屋不至本就年久失修,造不成任何死伤,为防万一,上太保还是禀报了天子后再召政事堂官员议事,把赤贫人家,甚至根本没有安身之处的乞丐集中安置,今夜偌大一座临安城,竟无一人露宿街头,至少头上都有瓦顶遮挡。
大家惊异的无非是,明明入夜后,眼看着风不吹雨未下的,一大圆盘似的月亮升上苍穹,转眼之间,竟然真会有冰雹降下。
晏迟和芳期今天本也在家中一座高阁上赏月,现在听瓦顶“咯噔”“咯噔”的一片轻响,只觉连续好几日闷热的天气突然就凉爽了,心情倒更加惬意了,她看一眼婵儿,这孩子现在走路已经颇为稳当了,现在正兴奋得拍着手直乐,嘴上喊着:“天上落珍珠了,落珍珠了。”
“沈炯明这会儿,怕是应当喝不下去酒了吧?”芳期冲晏迟直笑。
晏迟观测得今晚会下一场雹子,为安全故,建议公示民众提醒他们入夜后不可在跟往年中秋一般逛夜市,尤其针对各家商铺,都下发了通告,万一有民众逛玩时遇见天气突变,不得阻止民众入商铺躲避,关于种种措施,提出异议的唯有沈炯明。
他坚持不会有“异变”,朝廷广而告之会引起民众恐慌,更会影响商户的生意,很可能招来抱怨。
沈炯明之所以笃定不会冰雹降落,是因他也请教了不少“高人”,这些所谓的“高人”都说从来没有听说过天气还未转凉,就会下雹子的异事,据观测,多半今晚也就只会下一场暴雨。
其实今年的天气,热得很有些不正常。
过了白露,暑气仍然蒸得人心里的热躁跟一壶沸腾的滚水似的,咕噜噜冒着蟹眼泡,尤其是临近中秋的这几天,不见阳光,也能热出一身的湿汗来,大家都在盼着酝酿许久的这场大雨下个酣畅淋漓,好驱散暑气,确然谁都没有想到竟然会直接落雹子。
也的确暑热落雹,有如六月飞霜,是极其罕见的天象。
“司马芸移居福临阁后,她的意识逐渐恢复了正常,许是觉得睡得着觉吃得下饭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就又想要打压着我东山复起,羿栩在慈宁宫被吓破了胆,再加上清箫停止了用添了入骨迷的香药,他的‘病症’显现出来,这些日子以来寝食难安,根本无心理政,很多事都交给了镇江侯领衔的政事堂,对于司马芸的‘监看’也有放松。”
晏迟手里执着酒盏,也看向那边儿正和薇儿玩得不亦乐乎的婵儿,他压低了声嗓,不让女儿听闻这些阴谋诡计。
高阁之外,阴云已经完全遮挡了星月,这一年的中秋御街比过去冷清了许多,就连皇城里的宫灯也不再如往年璀璨,被彻底焚毁的昇安塔,不再成为临安城中抬头即能仰望的“稳心石”,没有了塔,也就没有了入夜即亮的“佛灯”,那里永远成为了这座城的“空缺”,虽然其实一座塔,真的不能镇护邦国的安平,但人的信仰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轻易就能摧毁。
像这场中秋夜的雹子,哪怕不会造成任何灾患,然而舆论稍经引导,就如滚雪球般的积攒了巨大的恐慌,辗轧向人心。
“司马芸受过惊恐,相信鬼神,她很清楚羿栩之所以下令封禁慈宁宫,是在恐惧着什么,羿栩现在如同讳疾忌医的人,越是害怕会有孽报,就越是想证实根本没有孽报一说,司马芸自以为她能洞察羿栩的念头。
别的命妇女眷不能入福临阁,郑氏前往看望太后和司马环,羿栩现在也无心阻拦了,而沈炯明,他几经试探,已经彻底相信了我是要为赵叔复仇,镇江侯,油滑之辈,沈炯明利用不上他,也唯只有攀附司马芸,借其势,和我决一生死。
所以他们才会反驳我提出的政令,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人坚持说不会天降冰雹,他们认为很有几分把握,且赢了固然好,哪怕输了,他们的提议符合羿栩的意愿,羿栩不至于怪罪他们,没有风险,就能放心大胆下注。”
晏迟说到这里,笑了一笑。
“羿栩为何会采纳晏郎的谏议?”芳期问。
晏迟放下酒盏,冲芳期伸手,引着她到窗前,看向夜色笼罩下的临安城。
这样看着,其实也实难分辨外头是在下雨还是落雹子,除非伸手,能接住那些细小的冰粒。
“华夏九州,锦绣江山,的确壮美,做为已经是坐拥天下的君主,不管是英明神武,还是昏庸暴戾,心中最畏惧的就是失去这普天之下,率土之滨。羿栩现在是真怕了,他惊惶于亡魂的索命,上苍的降怒,所以他比过去更加注重权衡风险利害。
采纳了我的谏言,哪怕这场雹子没落下,有什么损失呢?无非是把我推出去,被民众嘲笑指责,说我装神弄鬼蛊惑民心,可要是不听我的谏言,哪怕导致了一个百姓伤亡,沈炯明替他挡得了近奸谗、远忠良的物议么?
还有我对天象观测的准确,别的人不信,羿栩能不信么?我的谏言固然不合他的盘算,但拒谏风险对他来说太大了,他不敢下注。”
“司马芸还是不会为儿子着想啊。”芳期轻哼一声。
她虽厌鄙羿栩,可要真把羿栩当儿子看,那是必须竭尽努力都要把“儿子”引上正道的,哪里会为了急着跟别人打擂,先把儿子给祸害一把?
“这蠢妇眼界就铜钱大小,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