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涵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要糖吃的稚拙孩童了,但他到底未够十岁,个头还未开始快速拔高,慢说比几位兄长差着好些,甚至与他最小的姐姐六娘相比都有显然的差距,寻常家里宴客,他都是跟着几个兄长身边儿,但今日却是大哥的婚礼,客人来得多,别说二哥、三哥都要忙着待客,就连他也获得了个招待同龄小客人的任务。
太师府的喜事是接连两桩,今日婚宴后,七月便是覃渊的婚礼,覃涵乃覃渊的胞弟,虽说年纪小,可毕竟已经启蒙入学,嫡亲兄长娶妻,到时他还得跟着哥哥去迎亲,担当更多“职责”,所以趁着大堂兄今日的婚宴,长辈们的意思是让覃涵进行礼数上的历练,也学着独当一面。
覃涵自己也十分注重此一机会。
他是嫡子,还是幼子,不但有父母的宠爱,兄长覃渊的爱护,覃泽、覃治两位堂兄待他也极为友睦,可以说是太师府最受宠的一个孩子了,所以覃涵小弟的性情难免也有些骄傲,搁寻常他不爱搭理的人连话都懒得多说——比如对覃二娘这堂姐,覃涵小弟的态度就是敬而远之。
所以涵小弟今日为了履行好待客的职责,就格外留意克制自己的脾气,居然和寻常判若两人,哪怕眼见一些不知为何比他还要傲慢的小客人,他也没有将人冷落一旁,又寻思着这几个客人不合群,担心他们与其余客人一言不和发生争执,所以好意引人来廊桥上观赏湖景,这里清静,不至于冲犯了别的客人,闹生不愉快的事故。
说起来这几个傲慢的少年,其实都比涵小弟要年长,态度最蛮横的已经十三,比涵小弟个头高出许多,他是宗室子弟,祖父羿承昭虽与先帝羿承钧出了五服,只袭着个宋国公的爵位,当年却是为清平公引荐与先帝结识,故而随着羿承钧赴藩的唯一“堂弟”,故而羿承昭免于被辽廷俘虏,羿承钧称帝后封羿承昭为宋王。
奈何羿承昭有了亲王的爵位后就气焰高涨,羿承钧当年先生与辽国罢战之愿,决定遣使赴辽和谈,为示诚重之意,任命羿承昭担任主使,没想到羿承昭使辽,完全无视羿承钧示好的嘱令,和谈未成反而激怒了辽太子,要不是当年覃逊斡旋得力,羿承昭恐怕得死在辽国上京。
第一次和谈未成,反而使两国关系更加紧张,羿承钧当然要追究羿承昭的罪责,又夺了他的亲王爵,贬为宋国公。
羿承昭而今也只任着宗正寺卿,并非位高权重,只不过他就是倨傲急躁的情性,子孙也多继承他的脾气。
羿承昭只有一子,孙儿现下却有了五个,但五个均为庶出,廊桥上的这位是宋国公府行三的庶孙,名塔,他本是跟着父兄来赴宴,因为年纪的原因,未久就跟同龄人“活动”了,羿塔毕竟是宗室子弟,身边长期围绕着一群纨绔,跟他似的都是盛气凌人的同类,如现在跟羿塔站在廊桥上观赏夕阳湖山的几个人。
当然说是观赏夕景,实则就是覃涵引开羿塔一行找的由头,他寻思着在廊桥上逛个来回,正好开宴,那时候三哥就会帮着他招待了,压力不会这么大。
哪知道覃涵越是小心翼翼,羿塔越觉得他懦弱好欺,刚走到这一折角处时,就不愿走了,非要让覃涵使人就在这里摆张宴桌,他们不去主家安排好的宴厅,就坐在廊桥上吃酒,覃涵劝了又劝,着急起来就说“这不合规矩”,羿塔一下子就火了,喊着“什么人居然敢拿规矩约束我”,伸手就推了覃涵一把,搡了覃涵跌坐在地。
这伙子纨绔哄然大笑,见覃涵眼睛里冒出火光来,一个纨绔抢先把覃涵摁在地上:“你爹就是个外室子,知道俚语怎么说你爹吗?就是棺材子,你是棺材子所生的小棺材,敢冲谁瞪眼呢?信不信我们把你眼睛挖出来丢水里喂鱼?”
覃涵何曾受过这样的诋辱?他也养成了一股子傲气,今天的谨慎小心无非也是因为傲气使然,想圆满完成父祖的嘱咐,让尊长们满意,可现在被人这样欺压,他要还忍气吞声的话岂不反而让父祖蒙羞?于是也推了纨绔一把,想先从地上站起来再理论。
纨绔不提防,倒是被覃涵推了一趔趄,被两个同伙架住,三人于是把拳头都抬起来了,“核心”人物羿塔也是一脸的恼怒,愤然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今天我几个就教教你应该怎么做人。”
“住手!”芳许一声娇叱,喝住了几个跋扈少年。
覃涵先喊了一声“六姐”。
羿塔抬眼往这边看过来,只见不过是三个女子而已,其中还有一个看上去跟他们一般大,个头却矮一截,怯怯弱弱地躲在后头,另两个虽说已是及笄,个头也跟他们差不离,瘦瘦弱弱的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刚被“六姐”压下一些的气焰顿时又蹿了上来,一声令下:“小棺材子交给我,你们仨对付这几个小棺材女。”
最慌张的当然是薛小娘子,她倒不担心自己又受无妄之灾,只估摸着他们一方确然无法制服对方四个跋扈少年,要是覃夫人在就好了,有覃夫人在,这几个少年哪里还敢这样嚣张。
正这样想,却见一个十七、八岁的郎君从廊桥另一端也拐进了这个折角处,伸手就拎着了羿塔的衣领,然后就听覃涵喊了一声:“丁二哥。”
羿塔被人制住,先是恼火,转身待看清背后的人比他高出一个头,竟像成年男子的身量了,挥拳当然是不敢的,就外强中干的怒喝:“你是什么东西,知道我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