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鲍家小厨而言,一号雅坐真是雅坐中最鸡肋的位置。
因为这里除了是隔出个半封蔽的狭小空间,完全没有别的优点,距离大门近,也近柜台,进进出出的客人都得从这雅坐边经过,着实是喧吵得很。既图热闹吧,那真还不如坐普通座席,至少不限量,花个三十钱点碗蹄子清羹,就着配送的辣菜饼就能填饱肚子。
所以一号雅坐其实鲜少客人愿意选择,覃芳姿回回来这里都是空着的。
她坐这里,当然图的是方便与葛二郎“巧遇”。
她就是怀着一种极其复杂连自己都梳理不清的心态,明明对葛二郎心存怨气,但始终还忘不了这么个人,起初想着遇见了,当面骂骂他能出口恶气,老是没遇见,后来就想着遇见了,能好好说一番话,还是没遇见,就更想有朝一日遇见,道一声“好久不见”,让他知道他们两个还是有相同志趣的,或许不是没有机缘,无非暂时错过而已。
覃芳姿甚至会产生一种愿望。
或许不是她先看见他,而是他先看见她呢?
是他在短暂的愣怔后,过来道声“好久不见”,感慨道——原来二娘也爱吃这家的食物啊。
然后呢?她无法设想然后,她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覃芳姿不知道自己点了什么东西,她根本也吃不下这些食物,她就是想饮酒,在这里坐上一阵,期盼着葛二郎会忽然进来,经过她的坐席边,看见她。
今天酒菜还没上来,覃芳姿就听见了一些议论。
“覃宰执弹劾向次辅,向次辅已陷囹圄,据说覃宰执还主张将向次辅处死,这不是荒唐么?我朝立国以来,太祖就下令推崇文教,向次辅便是有罪,怎至于获死?”
“就是就是,覃宰执弹劾的是向次辅纠党营私,枉法受贿,说得好像他没有犯过这一罪行似的,若是向次辅罪该及死,覃宰执也该陪着向次辅上断头台!”
覃芳姿听得心惊,暂时抛却了儿女情长,打量大放厥词的两人。
二十出头的青年文士,这一段既多书院又多书馆,所以光顾鲍家小厨的食客多以儒生为主,覃芳姿虽无知,但她竟还明白舆论是由这些人掌控的道理,再联想到高蓓声的一番话,心里又是一惊。
糟了啊,翁翁虽不做人,但万一败下阵来……她可就彻底没了依靠!
正惊恐,就又听到了不少食客同声附和,覃芳姿心中越发惊慌了。
怎么办?是不是该快离开这地方,万一被他们认出来我是覃家的女儿,围着我辱骂要怎生是好?这些儒生的嘴巴可都毒辣得很,我哪里理论得过他们?
正没个主意,却见个跑堂的小厮一声大喝。
这小厮才十五、六岁,个头不高,声嗓倒大,许是忙前忙后的缘故吧,累得脸色发红,他是从疱厨里出来,托盘上还放着口砂锅,这会儿子把砂锅往一张餐桌上重重放下,急眉赤脸的就反驳:“向进不该死?他做了什么恶事你们知道么?我舅家表哥从前是他家的雇佣,跑腿跑得慢了些,误了给向家的大娘子拿踩脚凳,十多息的时间,向家大娘子只晒了十多息的日头,就下令把我表哥杖责,整整三十大板,还下了死力气,差些没把我表哥打死!
我表哥要告向家大娘子滥用私刑,向进的党徒冼早阳,那时他任临安府的推官,威胁表哥以民告官还要挨五十杖责,我表哥只能忍气吞声!这种人不该死还有谁该死!”
“你这跑堂的,竟然敢冲客人发横?”
“我就是豁出去不干这份雇工,今天也要跟你们这些张口就是仁义道德,却善恶是非不分的伪君子理论理论!”
“你表哥也没死啊,且打人的也不是向相公,怎么向相公就该死了?”
“打人的不是他,但包庇向家大娘子的人是他!向家大娘子这样蛮横,向进还包庇,可见他比向家大娘子更加毒辣,我表哥虽侥幸不死,谁知道向家别的仆役还有没有如此幸运!”
“你这只是猜测,怎能定罪?”
“你们不也是猜测,谁敢担保向进没有害死过人命!”
“你这贱民居然敢诋辱我业师,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一个儒生拍案而起,扬手就给了跑堂的一个嘴巴子。
“你骂谁是贱民,我从没犯法,我是良民!你,你,你……大家可都看着了,向进的学生,也跟向进一样欺凌百姓!”
“我打不死你这臭小子!”儒生再次举起拳头。
“住手!”
掌柜的重喝一声,赶忙上前,而随着掌柜的这一声重喝,呼拉拉围上来七、八个帮闲,都对儒生怒目而视。
“掌柜的你也不想干了?纵着这跑堂诋毁我国朝的相公!”儒生话虽如此,拳头到底不敢砸下去了。
“哪来的相公,我只知向进已经被官家下狱,我今日也只听见你等诋辱覃宰执,质疑官家裁夺不公!非但如此,小店雇工与你据理力争,你竟动手殴打。”
这掌柜的人也不笨。
他能在这片地方扎根立足开门做生意,自己家的贵客,有几个摸不清来路的?尤其那位贵客出手这么大方,一看就不是普通门第的出身,来了这么多回,掌柜的其实早弄清楚了这位就是堂堂覃宰执的亲孙女。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啊?护了自己家的雇工,是有情有义,不动声色还讨好了覃宰执,是得利得益。
平民百姓闹不清,他到底是生意人,在皇城左近开食肆的,还不清楚向进已经有如丧家之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