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逸结束报告会回到家里继续收拾行李时,发现父亲周建国竟然破天荒准时下班回家,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剑眉大眼的中年人。
“来,小逸,快叫沈叔叔,他可是你小时候经常对着照片问起的对象。”
周建国赶紧叫来儿子,热情地介绍来人身份。
“沈叔叔好!”
周逸一听,心里就明白了来人身份,这个中年人就是父亲时常挂在嘴边的童年发小沈荣飞,据说跟小干爹叶启南一起,三人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一直以来周建国将大学就读时三人合影照片夹在书桌玻璃下面,所以周逸小时候被父亲抱着玩时常会盯着桌面上的照片发问。
“小逸可真了不起,我在贵黔省都能在报纸上知晓你的大名!我家那小子跟你比起来就差远了,就知道玩。”
如果说周建国是一身儒雅,那么沈荣飞就是一脸干练,挺直的腰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虽然远离家乡到贵黔省支援三线建设,但距离千里之外的沈荣飞连同其他同事依旧习惯订阅沪江出版的报纸,自然也知晓当地的情况。
“下一代自有他们的福气,我们这代人管不过来咯。想一想,我俩几次说要碰面,没想到阴差阳错直到今天才见成。”
招呼沈荣飞坐下,周建国一边小心翼翼拿出自己压箱底的好茶叶,一面摇着头感叹道。
“是啊,上次咱们见面还都在读大学,没想到一晃13年过去,大家都已经拖家带口,白头发也不少了。”
虽然都是当打之年,但无论是周建国,还是沈荣飞,都已经早生华发,就连看似坚挺的腰杆实际上也偏移了几分。
“当年我们还定下了十年之约,没想到竟然真的整整十年才见面。”
“想不到你还记得这事,我都差点忘记了。不过说句心里话,咱俩都没有落后,也没有丢军区大院的脸。”
……
他乡遇故知,可是中国人一大喜事,自然两位多年未见面的挚友免不了互诉衷肠起来。
虽然一贯来保持着通信联络,但总比不上当面交谈来得详细,既有深度互动又有及时反馈。
周逸安静地坐在一旁,聆听着父辈一代的经历和感悟,可以借鉴并收获许多书本上无法获知的知识道理。
沈荣飞这次前来,其实也是因公出差,来到小三线也有工作上的原因。他所在的国营7013厂,又名贵黔光学仪器厂,是一家国家重点投资建设的三线工厂,之前以生产潜艇的潜望镜和飞机光学瞄准器等关键军工产品立项。
到了80年代,国家经济重心由三线开始转向沿海,由备战备荒转向改革开放,在摸着石头过河的指导思想下,国营7013厂跟许多三线工厂一样面临着艰难的转型问题。
以前军方下订单,工厂只要埋头生产就行,但现在上头没有订单了,突然让厂里军转民找饭吃,那就是两眼一抹黑干啥都迷惘。
人有惯性,工厂也有惯性,突然间断奶不给过渡期直接推向市场,必然会导致许多工厂经营困难,接连面临倒闭的风险。
“唉,去年我们拼尽全力搞出来的东西没通过验收,据说跟国外产品有较大差距,因此上头决定在国外采购,导致厂里失去了最大的收入来源。
不得已下,我们只好换方向想办法,自己寻找可以养活自己的路子。”
在昔日好友面前,沈荣飞也没有多做隐瞒,直截了当说出了他们的窘境。
“军用产品指望不上,就只好看看民用产品能不能杀出一条血路。我们厂的高倍数显微镜和物理光学测量仪器在国内民用市场还有些名气,虽然在进口货冲击下销量下降,但至少牌子还在,不少地方还认我们厂的货。
原本我主要在车间,负责技术方面多一些。现在是厂里到了生死边缘,必须自救找出路,不得已之下,我可是立了军令状出来找门路。
首要是替工厂找准拳头产品发展方向,其次看看有没有联营的机会。”
现在沈荣飞的头衔跟周建国一样,也是工厂的副厂长。
只不过他这个副厂长是由下而上得来,刚经广大职工一致推选产生,毕竟他所在的国营7013厂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国家放手不管,上级部门无能为力,只能依靠自己了。
厂里召开职工大会,一致同意要“求变”,就算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因此身为少壮派的沈荣飞被大家推举上了台,他也立下了军令状要到沿海地区为厂里找出路。
国营7013厂当年就是由沪江市光学仪器厂一分为二援建而成,因此厂里绝大多数职工都是沪江人。
在如此背景下,人心所向就是希望能返回沪江,但国家政策规定当年支援三线建设的人一律留守不允许调回原来城市工作。
上千万的知青大返城,已经让城市不堪重负。再让数百万拖家带口的三线职工回来,那么广大城市就直接崩溃了。
可大伙心里还是存了念头希望能走出大山,离家乡近一些。
周逸在一旁倾听,对“联营”这个词感到很陌生。
实际上,联营这个词算是中国土生土长,当年伴随轰轰烈烈的公私合营运动而诞生并兴起。后来伴随私有制在国内的销声匿迹,联营这种经济模式也跟着沉默下去。
但自改革开放后,伴随个体户经济的兴起,私营经济重新在中国大地上点点繁星般成长,联营模式又有了生长的土壤。
从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