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陶洁这样说,高崎就叹息了一声。
他说:“所以,好多事情,不是咱们想做,而是不得不做啊!
在这个社会上,咱们只想着为自己活着,根本就做不到啊!”
陶洁仔细想着高崎的话,不出声。
高崎就继续说:“薛雪的死,让我心里明白了很多事情。
你想想,如果咱们能力再强一些,把咱们的生意做的再大一些,大到有足够的财富,可以满足薛雪的愿望。
比如说,让她跟着咱们干,给她一份高工资。不用太多,就像咱们给胡丽丽的那样,她还会为了钱,去给刘群生当情人吗?她不给刘群生当情人,就不会死。”
陶洁想想,高崎说的有道理。
“可是,薛雪不是胡丽丽,她没胡姐的本事啊?”她不由说。
高崎就又叹息一声说:“本事是慢慢学的。你刚从厂里出来的时候,有现在这些本事吗?”
陶洁又不说话了,心里不由想着,高崎跟她说的,这一桩桩的事情。
就听高崎说下去。
“咱唐城量具有自己的学校、商店、食堂,和大家生活所需要的一切设施,就是一个封闭的小圈子,小社会。那些工人啊,就知道上班、下班,遇上什么事,都听厂领导安排。
他们一辈子在工厂那个圈子里转,接触这社会太少了。他们看着好像一个个的都挺精明,其实都挺傻的,并不知道这个社会,还有好多东西,他们根本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就像你,刚刚出来的时候,连洗脚房是什么都不知道。把银元的事告诉你,你会逼着我交公,是不是?连你自己现在都知道,在厂里的时候,你很傻。
没有经历过唐城量具这种国企的人,是没法理解这个的,对不对?”
陶洁还是没有说话。
她知道,高崎说的很对。
用她现在的眼光来看,不只她自己傻,她现在仍在唐城量具工作的那些朋友,都和她一样傻。
因为过去的时候,他们只知道上班工作,等着发工资,其余厂区以外的事情,知道的太少,也思想的太少。
当市场经济真正来临,唐城量具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当厂里不要他们,要他们下岗自谋生路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茫然的。
他们不知道,离开这个他们过去赖以生存的工厂,他们还可以靠什么谋生?即便如蒋师傅这种本身就有生存技能的人,也不肯主动离开工厂,为了钱,宁肯被别人那样欺负!
这时候,就听高崎问她说:“你知道,孙继超为什么放着咱们给他那么高的工资不要,非要跑回唐城量具去吗?”
陶洁就又回头看高崎一眼,摇摇头。
高崎说:“其实,他和咱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他不能看着过去和他朝夕相处,一起工作了那么多年的同事们,朋友们,一步步走向绝境!
咱们知道蒋师傅、薛雪的事情,心里会不好受,不忍心不管她们。孙继超曾经是车间调度,接触的人更多,他知道更多的蒋师傅和薛雪,他怎么能忍心看着他们不管呢?
没有在唐城量具那种环境里工作过的人,是不理解这种情感的。一起工作久了的同事,就是兄弟、哥们儿,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打仗的时候,看着战壕里的战友们去冲锋陷阵,英勇拼杀,自己却偷偷溜了,这种行为是可耻的。
在孙继超看来,他为了自己,抛下那些过去一起工作的朋友和兄弟,自己跑到咱们这里来挣高工资,和临阵脱逃一样可耻。
这是一种阶级友爱,只有国企工人才有的情感!尤其是像孙继超这样,经历过那个火红年代的人,这种友爱,就更是深深埋在心里,不能忘记。
你想想,一个蒋师傅,就可以逼的你放弃你过去的思想,主动要求下岗。一个薛雪,就可以让你连放弃店铺,换得她重生的想法都有了。孙继超心里,有多少个蒋师傅,多少个薛雪啊!
不说孙继超,就说咱们,说咱们身边熟悉的人。我过去机修组的组长苏友晨苏师傅,现在在火车站那里摆地摊。快五十的人了,整天穿着个破军大衣,冻的手上满是口子,还要被城管撵的到处跑,我看了心里会难过。
可是,我们现在的能力,帮不上他。我们店里用不了那么多人。不说苏师傅,就说我们店里这些员工,好多都是蒋师傅找来的下岗工人,他们哪一个,没有一段心酸的过去呢?
就说这个最不怎么样的刘进,他不可怜吗?但凡有一点办法,他肯让自己的女朋友去大众浴池,干那种勾当吗?
孙继超说,就算她们去干了那种勾当,也并不低人一等,她们也值得我们尊重!仔细想想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她们至少用自己可怜的身躯,养活了自己,没有为这个社会,这个国家,增添任何的负担!
不只是他们啊,还有你的朋友,我的朋友,他们好多人,都逼着我,不得不做,不得不把事业尽量做的大一些,让更多的唐城量具的下岗工人,能因为我们的事业做大了,有一口饭吃。要不然,咱们只顾自己,就算生活再富裕,心里也不会安宁。”
听到这里,陶洁就完全明白,高崎为什么要搞聚香坊了。
唐城量具的工人,习惯了那种安宁的,一切都由公家管着的生活了。虽然大家都不富裕,可是不用为工作,为家庭,为孩子操心。
只要上班就会有工资,挣的虽然不多,可大家都挣那么多,日子过得都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