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潇羽清水净手,端坐案前,调息静神,方下指入弦。
看着她散按调弦不再旁顾,祁穆飞也开始进入正题。
“其实夫人进来之后就一直盯着我身后这幅画,不知夫人可瞧出了什么玄机?”
琴弦攫醳,指尖按抑,师潇羽凝神目下,并未抬头相觑,却在口中道:
“怪!怪的很!这画上画的明明是龙山佳会,重九登高。可上面题的诗文却是‘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诗画相悖,情景乖违。”
“嗯,还有呢?”祁穆飞有意考验师潇羽“一心二用”之专长。
师潇羽也不示弱,片刻即道:“那画上负手背立之人,香囊之上绣的是一个‘福’字,其手上所持之花,黄蕊红妆,好像是……耐冬花。此花迎雪而开,经春而败,并非画中时节之物。”
“嗯,还有呢?”祁穆飞的神色倒还满意,不过他并不满足于这样的回答。
“还有?!”师潇羽右手傍弦微滞,敛眸会神,厝指过弦,清音过耳,她在心里忍不住默叹道:“好琴”。
默赞既毕,师潇羽凝眸片晌,蓦地眼前一亮,失声道:“蟠龙斋!那钤印是‘蟠龙斋’。”
祁穆飞浅浅一笑,算是对师潇羽考试结果的肯定与褒奖。
“这幅画和这枚铁钱,都是从掌柜的卧房中找到的。”祁穆飞顿了顿,又道,“都是案上鬼送于他的。”
“铮——”惊弦破空,砉然裂帛,那一双犹似长夜一般平静的眼眸里,两道柔婉似秋水的眼波忽然停止了流动,但坐在对面的人看得出来,在那水平如镜的湖面下,无声无息的潮水正在急速翻涌——在沉寂的黑夜里,它总是异常的活跃。
在一声意外的弦鸣之后,师潇羽仿佛得到了某种启发:“田二说,掌柜的是在武功山的罗霄洞那找到一勺叔的,难道那根本就不是一场偶遇?”她本就对那场纯属巧合的偶遇存疑。眼下,得此一言,心下已是确信无疑。
祁穆飞暗暗瞥了她一眼,果然!找田二拿胡麻是假,找田二打探消息才是真。
“案上鬼与掌柜的相遇可算是偶遇。”祁穆飞道,“除了这两样东西,他还把身上的一百两黄金给了掌柜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财物交托给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因为他要掌柜的好好照顾一勺叔。”祁穆飞又道,“这掌柜的虽然为人吝啬刻薄,但还算言而有信。拿了案上鬼的钱财,救了吴一勺的性命,还按照两人的约定,对当年遇得案上鬼一节只字不提。”
“案上鬼为什么要委托掌柜的去救一勺叔,自己怎么不去呢?而且他不是答应了一勺叔,要回吴门领罪的吗?”
“那应该是案上鬼骗了一勺叔,他根本就没打算回吴门。所以趁着一勺叔睡着的时候,偷偷离开了。”
“那他人去哪儿了?”
“这个掌柜的没问,不过就算问了,想必也不会有答案。”
“也是,他决意要走,自不会告诉人他要去往何方。”师潇羽黯然低眸,怅怅若失,但突然她又叫道:“不对,不对啊。”
“他们出逃的时候,身上并未携带什么行李包袱,这百两黄金从何而来,这画又是从何而来?”师潇羽疑心顿起,故将十指从琴弦上撤离,悬停于空中。
看着师潇羽眉心时舒时蹙,祁穆飞既觉心疼,又感欣慰,仿佛曾经那个对姑苏五门的人与事无比热心的女孩又活了过来,但她毕竟已不是曾经那个女孩子,他担心她的身体会无法承受她这颗过度炽热的心。
“我猜,当日一勺叔昏迷之后,案上鬼定然见过什么人,而与之见面的人定然与蟠龙斋有关。”祁穆飞微微转头,目指着身后的那幅软障道,“那人持重金而来,又委之以画。一勺叔为了救案上鬼,内力剧损,人事不省,所以他不知道那个人来过。”
“当他醒来之后,发现案上鬼不见了,就四处去寻找,但终因体力不济,倒在了罗霄洞那里。我想,那时候,案上鬼一定一直尾随在他的后面。只是一勺叔身体未愈,所以未曾发现。”祁穆飞自负的神情对自己的答案没有丝毫的犹豫,直如亲见。
那双雪亮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窗外被黑暗与冰冷统治着的世界,但苍茫的夜色与如织的雪絮并不足以影响他目光的穿透力与洞察力,仿佛黑夜给了他黑色的眼睛,让他看世界的眼光变得更加透彻,仿佛冰雪给了他冰冷的温度,让他对世界的态度变得更加冷静。
师潇羽对这双眼睛不存怀疑,但她心头还是感到疑惑。
“那人携重金而来,定然是想让案上鬼收买一勺叔的。那案上鬼为什么要避着一勺叔呢?”
“因为这幅画。”
“这幅画?”
师潇羽再次瞥了一眼墙上的画,她很确信她对画上之细节没有任何疏漏。
“这不是一幅简单的话,准确来说,这是一道命令。”
“什么意思?”
“你再好好看看这画。你觉得画上之人是谁?”
二人的目光短暂相接后,师潇羽将视线又回到了画面上。
“传闻,西蜀之谋士徐元直晚年隐居仙岛鼓子洋,岛上有一种可御天寒的奇花,就是此人手中的耐冬花。徐庶本名福,与之香囊上的绣字相合。他为了母亲而去蜀就曹,其孝思与上题诗文倒也勉强算得契合。且此画名为‘檀溪晚渡’,这意思就更加明了了,檀溪鸦湖之畔,住着的不就是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