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轰然间,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邪风野蛮地将所有的笑脸给吹散了。光秃秃的荒原上,只有刽子手们鲜血淋漓的屠刀正在贫瘠的土壤中搜检着一切生命的残余,他们要对这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杂草赶尽杀绝。
“所以你觉得九叔应该远离那位娘子?”祁穆飞端起水杯,温热的清水从齿间缓缓地流过自己被怒火灼痛的喉咙,淡淡的苦味在无声地发酵。
吴一勺的沉默,无疑就是一种默认。
“晚啦——”
祁穆飞意味深长的一声长叹,算是对吴一勺的一种回复。而吴一勺的沉默,无疑也是一种无言的附和。
有些人不早不晚的来了,而你,却来晚了,还晚了十年之久!来晚了也就罢了,可你还要驱逐比你早到的人,这实在说不过去。
吴一勺一脸怅惘地回望着自己迟到的十年,忽然,他感觉到对方的眼眸之中有一丝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色彩——矛盾。
从祁穆飞见到杏娘的第一眼起,他就将她的出现视为不祥之兆。当日邓尉山下,师潇羽玉箫飞声,祁穆飞岩下听风,极目天际,长空万里,纤云不留,惟那一道白虹,横贯寒日,至今想来,仍是那般触目惊心;但漱玉亭下,草木间的风声一过,他还是把那罐日铸雪芽送给了杏娘。
“不过,你的意思,我还是会转达给九叔的。”祁穆飞移目窗外,半开玩笑地问道,“有没有一点点后悔跟我说这么多?”
吴一勺淡然一笑道:“她帮我说话,我承她的情,但是九爷的安危,不是一个人情可以相抵的。”
祁穆飞默默颔首,似是表示赞许,又似是在思忖:“要是九叔也这样想就好了。”
“你大概不知道吧,那位娘子曾经救过九叔,九叔就是为了还这个人情,所以……”
“哦——”
吴一勺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目光不自然地垂落到了跟前的那盏茶上,就像昔年他与吴希夷对着满园茶花一起饮下最后一杯蓝桥风月时那样,总会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缺月照空尊”的哀悯来。
觑着吴一勺的眼神若明若暗,祁穆飞好意又补充了一句:“人情这回事,九叔没怎么跟人说起过。你出去莫要随便与人说起,免得无丝有线的惹人猜想。你别看九叔喝酒不上脸,其实他这脸皮可薄着呢!”说完,他还朝吴一勺委婉地使了一个眼色。
吴一勺诺诺连声,神色紧张而迟钝,似乎还在思索,喝酒不上脸与脸皮厚薄有什么关系。
看着吴一勺迷惘而专注的眼神,犹似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难题,祁穆飞意识到自己好像开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玩笑,意恐吴一勺继续深究于此而将话题引至一个严肃而复杂的旋涡之中,他清了清嗓子,趁着吴一勺脸上迟钝的表情还未散去,赶忙转移了话题。
“对了,那……那个女婴呢?会不会是段有常带她一起逃了?”祁穆飞随口问道。
“呃……”
吴一勺闻言一怔,好似是祁穆飞的问题打断了他原本要出口的一句话。怔忡有顷,他才从自己的问题当中抽离出来,跳转至祁穆飞的问题上。不过看他的表情,虽然他的目光已经摆脱了困惑,但他的耳朵还未投入到眼前的问题上来。
不得已,祁穆飞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吴一勺想了想,说道:“段有常李代桃僵意求逃生,大概不会带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上路。所以,这个孩子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虽然当年官府没有找到她的尸体,但凶手意在斩草除根,又怎会放过一个小孩子呢?”
尽管吴一勺悲怆的言语之中对杀人凶徒表达了强烈的谴责,但很显然,他对这个女婴的不幸并无太多的同情之意。
也是,恁是谁,要是知道这个女婴八年来的故事,都不会生出一丝一毫的同情。一无所知的她逃过了血雨腥风的生死长夜,却在阴风惨厉的寒更永夜之中积下了累累血债。
尹吉,是她八年前的闺名;小四,是她八年来的诨名。八年前,没人在意她的生死,八年后,依然没人在意她的生死。或许还有一些人还在漆黑的夜里暗生诅咒——八年前,她死了,岂不更好!
“稚子何辜?竟要受此劫难!”祁穆飞沉沉地叹息一声,对段家这位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的“遇害”者表示了一位医者对逝者的哀悼,同时,也对自己这份当年因为某种狭隘而愚蠢的念头而晚了八年的哀悼表示了歉意。
“这个孩子确实可怜,”吴一勺带着试图宽解对方的语气说道,“不过,她要是活着,背负这样深重的血仇,怕这一辈子也不会好过。”
不过,对于生死,祁穆飞总是异常的敏感与严肃,“人活着,总要背负一些东西,怎能因为背负的东西重若泰山,就轻言生死?”
“祁爷说得极是。”吴一勺讪讪一笑,带着惭愧而敬佩的眼神注视着对面这个说起话来总是与其实际年龄不大相符的年轻人,看着他眉间负重的痕迹,他的眼前不觉再次浮现出了当年那个勇于承担的少年模样,相比现在,那时的他棱角尚未那么分明,冷峻的样子也不如现在这般深沉,说话时眼睛的光彩也没有现在这般隐忍。
“只是世人总喜欢背负一些没必要的东西在自己什么身上,弄得自己身心交瘁。”吴一勺悄悄地将目光移了开去,他不想被对方从自己的目光里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