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还与吴希夷一起并尊为“吴爷”,这份殊荣已不是寻常人能够获得的了,就算是九仙堂资格最老的龙眉寿,就算是勋望卓著的苏摩诃,也未能享此尊称。
由此可见,吴门对他恩遇之隆,寄望之深。
回想起来,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对吴一勺也委付过一样的盐梅之寄、柱石之望。可惜,这一切俱已成为不堪回首的“曾经”。
“那时候,你是吴六堂的骄傲,如今,他成了吴六堂的骄傲,而你倒成了吴六堂的——”祁穆飞注意到师潇羽的眼色,没有将那两个已经到嘴边的字当面宣之于口。不过,吴一勺自己也能领会其中的“耻辱”。
“吴六堂的堂号虽然不以他的名字命名,但吴六爷之威名已是无人能及,他是目前吴家在籍名册之中唯一一个赐姓吴的外姓人。不过,你回去了,他就不再是‘唯一’的那一个了。话说回来,你可是吴门第一个被赐姓吴的人啊。当年你要是没有离开,或许今日我们叫吴六叔的人就是你了。”
一俟师潇羽的目光移开,祁穆飞那张说话不知婉转的嘴巴又松脱了开来。
“成事不说,既往不咎。你何必老抓着人家以前的事情来说啊?”师潇羽再次替沉默的吴一勺维护道。
“为夫念旧,你不是今天才知道吧?”
祁穆飞笑着还道,眼角却无一丝笑意。师潇羽本欲回辩,却正好瞥见了竹茹的目光,念及雪中探梅时那番关于祁门往事的对话,她不由得停住了声。
师潇羽欲言又止,祁穆飞看在眼里,疑在心头。转过视线之时,他扫了竹茹一眼,一时间也猜不透二人之间的默契。
轻拈酒杯,他又向吴一勺投过一眼:“还有一个人,你一直没问?”
吴一勺抬眼往祁穆飞的眼睛望去。这是一双能洞察世事的眼睛,这也是一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那个人是谁?那人正在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目光之中巍然挺立,虽然他没有伟岸的身躯,没有慈祥的面孔,但是他的轮廓,他的背影,却足以让他肃然起敬。
可惜,吴一勺实在羞于启齿,他既不敢大声喊出那人的名讳,也不敢喊出那人的身份。
看着吴一勺牙关紧咬哽咽难言的样子,师潇羽忿然出声道:“祁七爷!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以前的事情了?明天一勺叔就要走了,你就不能让我们开开心地把这顿饭吃完吗?”
言语之中半是恳求半是怨责,恳切的目光之中竟少了原先的那份锐气和凌厉,二人对望之际,祁穆飞颇感意外。
“对不起,惹夫人生气了。今晚高兴,多喝了两杯,话也多了。还请夫人原谅则个!”祁穆飞收敛起自己冷峻的目光,带着半分醉意致歉道。
师潇羽撇了撇嘴,并不接腔。
“祁夫人,还是让祁爷把话说完吧。”
吴一勺低低地恳求道,看他紧握的拳头,似乎已经在心里做好准备。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惶惶不安地等待着这个时刻的到来,也一直准备着这个时刻的到来。不过纵然如此,当他五体投地跪倒在吴希夷跟前时,他依然手足无措心慌意乱,所有的心理准备都在那一瞬间轰然崩塌。
今晚入席之前,他也努力做好了一切准备,沐浴更衣,洗心革面,似乎想用这一切行动来表达自己要与那浑浑噩噩的十年一刀了断的决心,纵然前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这次他都将坦然面对,不逃避,不回避,这是他今天来之前再三叮嘱过自己的。
但事到临头,话到耳边,他依然不知所措。
眼下,祁穆飞猝不及防地提起了那个人,他立时慌了心神。一瞬间,一切的准备都成为了徒劳。
他本想竭力将自己的眼泪阻拦在眼眶之内,但为时已晚。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泪水正不由自主地顺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急速涌向心头,随时准备着叛离自己,这种可耻的感觉,并不新鲜,也不陌生。
这两串老朽无能的东西本就不堪一击,一触即溃也早在意料之中,吴一勺本想将它们带到无人的地方再作释放,但眼下,它们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蠢蠢欲动的好像要急于挣脱自己这副软弱无能的身躯一般。
“不说啦,一勺叔。拙荆说得对,咱们今晚就好好吃饭好好喝酒,莫要辜负了这一桌的好菜。那些已经不在的人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祁穆飞说得甚是漫不经心,而听者却不敢漫不经心。
“他——他——他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