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柳云辞,吴希夷一向吝惜赞语,尽管这次柳云辞的表现已经大大超出他的预想,但他还是不肯夸赞一句,只是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犹似老父亲一般欣慰的笑容。
“什么麻烦需要耽误几日这么久?莫不是有人受伤了?”杏娘不安地问道。
吴希夷放下扇子,提起酒杯,宽言道:“娘子勿要担忧,没人受伤,一点小事而已。”
“小事?”杏娘不肯相信。
“就是一桩小事。”见杏娘不信,吴希夷放下酒杯来,继续说道,“英雄救美!”
吴希夷简短的四个字概括了柳邓二人这十余日以来一言难尽的辛苦遭遇,轻松的语调,平淡的话语,其中还隐约夹杂着一点点风花雪月的味道,让人不禁有点想入非非。
吴希夷说完,抓起酒杯,悠悠地浅啜了一口。
饮讫,他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哦,那邓林啊,这小伙子确实不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美色置于怀而心不动,这样的人将来必可成大器,这样的人也可托付终身。”
话音未落,刚刚被扇底风搅动的空气突然停止了与花香的悄悄话,呼号了一晚上的北风也突然没有预兆地停止了拍窗打门的骚扰行为。
一切都像是提前说好的一样,因为听到了某个敏感的词而突然一起静止了下来。
吴希夷颇有点后悔,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个不合时宜的话题。
他伸手按了按自己微酡的额头,用他那张粗糙的大手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的半边脸颊,也挡住了杏娘的目光。
“怎么,九爷想要做牵缘引线的月下老者了?”
“我就是觉得邓林这小子不错。”吴希夷揉着半边发烫的脸,支吾其词,说完,将身前的半杯酒胡乱喝了下去。
“邓公子青年才俊,名医之后,确实不错,但你想给他做媒,也得给他找对的人才行,可不能胡乱牵线。”杏娘微笑着将目光转到了窗外,“似我这样的,就不必考虑了。”
吴希夷的心头猛地一动,一脸惶惑地望向杏娘,似乎在问:为何?
“齐大非偶,不敢仰攀。”
善解人意的杏娘坦率而体贴地给出了答案,吴希夷听罢,隐隐闪烁的目光里似有话说,但最终还是杏娘先开了口,“终身大事,非同儿戏。妾身眼下还有大仇未报,不敢去想这些。就算来日大仇得报,我也只愿,找一个对的人,而不是嫁一个不错的人。”
杏娘在说话的时候,吴希夷的目光一直在暗暗地注视着她,杏娘察觉到了,但她没有直接回应,直到说到某个字眼的时候,她的目光才横转过来,直接而准确地落在了吴希夷没有防备的目光里。
四目相接,杏娘的眼神,温柔而坚定;吴希夷的眼神,则略显拘谨。
看着吴希夷躲闪的眼神急欲逃避,杏娘没再为难他,从一旁的温酒碗中提过一壶酒,往吴希夷身前那个空酒杯里注入了一杯酒。
琥珀色的酒水渐渐爬上杯沿,二人的目光也随之从杯底浮了上来。
吴希夷闻着绕鼻的酒香,踌躇着提起酒杯,复又落下。
他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酒杯的外壁,感受着它那由内而外的温度;但足下那股子好似在地下长了根的寒意却一直拼命地往他的身体里头钻,吴希夷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已经被它攻陷,彻底沦为了一块冰疙瘩,他只能时不时地跺跺脚才能稍稍摆脱这种根深蒂固的寒意纠缠。
“你说得对,终身大事,终非儿戏,须得找对的人才行。等回去,我见着他,问了他自己的意思,再作计议。”吴希夷含糊地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结束了这个话题。
杏娘没有说话,难掩落寞的眼神在桌上的那把扇子上迟留了片刻,突然间,她明白了绿天芭蕉跟她说的话,也明白了绿天芭蕉对他的恨。
之后的那一段空白,二人不知是怎么过去的,只听着落雪折枝的声音,一根枯松枝断了下来,落在了厚厚的雪地上,恰好落在了窗前那一片昏黄的灯影之中。
二人不觉一惊,转头往着窗外一瞥。
窗栊外的几支寒菊倚窗而开,在这归去来客栈之中,它们应该算是最靓丽的一道色彩了,装点着冬日里最鲜活最悠然的一处生机。
刻下,屋内的灯光临照在它们的身上,就像雪霁后云絮中漏出来的一点点疏淡的月光一样,除了朦胧的微光,全无一丝暖煦的温度。它们默默地偎在窗头,似乎已经冻僵,凭着窗缝间漏出来的那点少得可怜的热气勉力支撑起孤傲的头颅,在瑟瑟西风之中苟延残喘。
忽而,看到屋内的人转头过来注视它们,它们颇有些难为情。虽然它们无意偷耳,但它们冒昧的存在,似乎打扰了屋内人的对话,所以它们讪讪地晃了晃脑袋,以示歉意。
吴希夷进门之前就注意到了它们的存在,尽管它们并不起眼,在很多人眼里或许还不屑一顾,但是吴希夷就那么巧合地转顾了一眼。
天越来越冷,四处弥漫的雾气也越来越浓。不远处几家店铺门口挂着的灯笼,刚才还依稀可见,现在已经全然看不见了。
“孔前辈真的不回来了?”
杏娘首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他不会回来了。”
“可他脚上那副镣铐不找祁爷解开,还能找谁?”
“那副铁镣不是墨家的暗器,是白云观的‘拏云凌霄锁’,只是仿了墨家十字锁的样子而已,那开锁的钥匙就是凌云观的云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