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疏雨,滴在枕边,也滴在梦里,它既是她扇面上的一道风景,也时她记忆深处的一瞬美好。
其实,江州这里的芭蕉也不少,只是她都看不上眼,尤其这一下雪,她更觉难受,雪打芭蕉,折了芭蕉的叶,还乱了芭蕉的本色,最糟糕的是,她听不到芭蕉疏雨那个熟悉的声音,玉珠弹跳,碎玉玲珑,流珠莹滑;流泉漱石,泠泠作响,如鸣佩环。此乃世间无上好音,没有之一!
“我就知道他和你,不是普通的朋友。”杏娘的默不作声,犹似无声的默认。
绿天芭蕉在手心呵了一口热气,搓了搓手道:“虽然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了,但其实我和他并不熟,交情也没那么深。就一起过了一个晚上而已,那晚,我为他跳舞,他为我斟酒,我为他唱歌,他为我击筑,我陪他醉,他陪我……”嘴角处,一弯明媚的新月含羞初绽,恰如其分地点亮了她眼眸里还未完全陨灭的星光。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言语之中嵌入了某些敏感的字眼,又或许是想给对方留有充分的想象空间,绿天芭蕉关于那一夜的回忆就此戛然而止。
“呼——”绿天芭蕉沉沉地吁了口气,“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曾经的美酒,曾经的欢歌,曾经的芭蕉雨,曾经的暮云碧,到最后都空余下了一个恨字,不得不叹,在无情的岁月面前,任何东西都会变质,就算是喜怒哀乐这四个无形的东西,也没有永恒如新的特权。
“唉,都过去了。”绿天芭蕉带着苍凉的语调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一声叹息,一声苦笑,将女子那种独有的落寞与伤怀在自己的面颊上装点得恰到好处。
转过头来,她又以过来人的口吻,与杏娘执手相道:“杏娘,我知道这些话我本不该说,但我一见到你,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很亲切,就好像你和我相识了很久一样,所以我忍不住想提醒你,人生在世,只有你自己的身家性命才是最紧要的。其他人……自古男儿多薄幸,空许红颜千行泪。不值得!”
杏娘默默地听着,不置一词,只浅浅一笑,算是一位年轻的聆听者礼貌而真挚的回应。
“好了,我该走了!你也赶紧收拾一下,准备上台吧。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我想你自己心里已经有数,我就不问了。”
临走之前,绿天芭蕉再次帮杏娘整理了一下衣裙,顺便带走了那个装着司马丹玉佩的绣囊。
临出门时,她忽又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她想将自己方才跳舞的成绩透露给杏娘,但杏娘婉言谢绝了。
这两个自负的人相对莞尔,心照不宣。
目送绿天芭蕉远去的身影,杏娘长长地舒了口气,敛眸凝思,沉吟有顷,才喃喃自语道:有些人做好事就像做亏心事一样,有些人做坏事却像做善事一样。真是有意思!
言罢,杏娘掏出袖口的“梅心冻”,簪于自己的云鬟之间。未免他人识出这支银钗的异处,她特意在其檀心一点红处粘上了一枚春幡,巧妙地掩饰住那一抹靓丽而醒目的红色。
当日吴门师潇羽和柳云辞酒酬之争,师潇羽送了她这枚春幡,事后,杏娘便将它一直收在自己的香缨之中。
今日取它出来,一来春幡又作幡胜,巧寓旗开得胜之意,是个好兆头;二来是希望能叨师潇羽的光,借着酒酬之争中那点吉运,让自己顺利地完成这场比试;三来,杏娘一直有一种感觉,师潇羽就是她的福星,所有的困难都会因为她的出现而迎刃而解。
红烛摇曳,照不见她的芳容,照不见她的心里,却照见了雪地上那个婀娜而修长的身影。风雪之中,只有它还未被风雪覆盖,似乎风越大雪越深,才更能衬出它的傲世风姿,它是那样孤独,却又是那样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