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只听其附耳诉道:“其实姐姐我说的第二条路,并非妹妹所说的那样。”
“哦?那姐姐说的是第二条路是什么?”
绿天芭蕉再次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红素阁”,然后以扇掩面,附在杏娘耳畔道:
“妹妹赢了之后,司马丹会邀请妹妹登上燕子楼颁赏。如不出意外的话,上楼之后,他肯定会跟妹妹说,他和他那位亡妾如何如何情深,如何如何相思,还会说妹妹是他的什么有缘之人云云,这些花言巧语,妹妹自不会理会。但是,有一件事,妹妹不可不理会。颁赏之后,司马丹定会千方百计留妹妹在府上做客三日。”绿天芭蕉说道,“我知道妹妹在这是一刻都不想多停留,但姐姐以为,妹妹可以先假意答应他的邀请。”
假意答应?杏娘神色微微一沉,嘴里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用她那温柔而毫不婉转的眼神诉说了她的不情愿。
绿天芭蕉瞧得出来,杏娘生得一双媚眼,却无一身媚骨,要她曲意承顺,简直比杀了她还痛苦。不过,对绿天芭蕉来说,她就喜欢欣赏别人痛苦的脸蛋!
她轻轻地握着杏娘因“抗拒”而微微发颤的拳头,说道:“妹妹出身簪缨之家,自然懂得兵法上那些虚虚实实之论,眼下你答应是虚,周旋才是实。你想啊,你这答应了司马丹,他一高兴,肯定不会再为难孔笑苍了呀。”
“姐姐这话,我可是听糊涂了。你方才还不是叫我别管那孔大侠的死活吗?”杏娘带着几分困惑的眼神望向绿天芭蕉,绿天芭蕉则不甚明朗地笑了笑,“我只是不赞成你以一舞换取他孔笑苍一人的安全。”
“是,你一会儿比舞赢了,直接开口让司马丹放了孔笑苍,他司马丹未必会拒绝。”绿天芭蕉瞟了一眼案上的绣囊道,“可你拒绝了他,他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况且这孔笑苍在他府里杀了人,他心里头本就有气。你说这人心里头不顺气,会轻易放过这让他生气的人吗?弄不好,你和九爷都有可能受连累,如此一来,你俩的脱身之计可就彻底无望了。”
绿天芭蕉望着镜子里沉默的杏娘,继续说道:“可如果你答应了他,我是说你假意答应了他司马丹,他司马丹心里肯定高兴,这人一高兴,这事儿也就好办了。”
“他高兴了,就会放我和九爷走?”杏娘对绿天芭蕉的这第二条路颇不以为然。
“放你们走,未必那么容易,但起码他不会再为难你们了,还有释放孔笑苍这事,也会变得容易许多。”绿天芭蕉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孔笑苍出去后,你们再让他去给祁爷通风报信。这样你和九爷不就有救了吗?”
杏娘凝眉暗想,不答一词。
“当然了,按照你的想法,你比舞赢了之后,直接求司马丹放过孔笑苍,然后让孔笑苍去向祁爷求救,这也未为不可。但是——”绿天芭蕉特意停顿了一下,“你用你自家的自由与性命换取他的活路,和你用你的舞裙与歌扇换取他脱身,你说哪个更能让他感恩戴德?哪个更能让他尽心报答?”
“我救他,并不是……”
“我知道妹妹品行高尚,你救他,不是图他记你的恩情。”绿天芭蕉没让杏娘把话说完,“这样吧,我换种方式问你吧,你予人的舍命之恩,和你的舞扇之恩,哪个是恩义,哪个是耻辱?”
杏娘大愕,良久无语。
初时,她并未意识到两者的区别,直到绿天芭蕉这下问她,她方始恍然。
依绿天芭蕉所言,杏娘假意答应司马丹款留之邀,自陷于此,来换取孔笑苍的安全,这于孔笑苍而言,是恩义;
但依杏娘之前所计,她穷其一生之舞艺,赢下这场比舞,然后以此换取孔笑苍脱身,这于孔笑苍而言,固然当属恩义,但堂堂一个男子汉靠一个女人的舞袖与歌扇而活,这要是传出去,终究是羞辱意味更甚于前者。
见杏娘说不出话来,绿天芭蕉又缓缓地摇起了她那柄香扇:“再说了,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得为九爷想想啊。司马丹看重的是你,又不是他吴希夷。孔笑苍要是不尽心,在路上耽搁了,那九爷的处境可就不好说了。”
一缕和缓的细风从杏娘的耳后飘过,在她的心头轻轻地掠起了一道涟漪。清波漾漾,泛起点点忽明忽暗的光影。半晌,杏娘抬起头来,带着几分颓丧的眼神望向绿天芭蕉。
直到这时,杏娘才注意到绿天芭蕉那双眼珠子就跟棋盘上的黑玉棋子一般晶莹剔透,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她看任何事情都十分的透彻,就好像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和她胸中所藏的万千棋谱一样,她看一眼就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