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餐,六人便踏着落叶和晨霜上路了。
按照吴祁二人商定的,他们今日的行程较之早前的计划略有些改动,他们今日要前往南康军所在治所星子县,星子县的县城以东有一湖,名曰宫亭湖,宫亭湖的湖畔安葬着一位曾经自缢白沟的英雄,他,就是杏娘的祖父张叔夜。
他们今日准备绕道前往祭拜一下这位英雄。
其实,这是吴希夷的提议,祁穆飞只是附议。杏娘得知后,既是意外,又是感激。
一路无话,吴希夷在车上养伤,杏娘和师潇羽随侍在侧。
路上,师潇羽向杏娘讲了“一勺仙”的故事。
“一勺仙”,鼎丰楼十年前的一位名厨,由于其出神入鬼之厨艺,和另外四位神厨一起被时人并称为“鼎丰五仙”,也有人称之为“鼎丰五鬼”,还有人称他们为“五味小仙”。
他们五味小仙共同筑就了鼎丰楼曾经的辉煌——可以说,鼎丰楼如今的盛名就是他们五人当初奠定下来的;而鼎丰楼的辉煌,也成就了他们五人的骄傲与荣耀。
可是,如今的吴门已经不再有人记得他们,也不再有人提起他们。尽管有人有时也会怀念鼎丰楼当年的盛景,但纵然如此,他们的怀念里也决计不会有这五人的身影,就好像鼎丰楼当年的盛景与他们五人毫无关联。
建炎四年,金兵南侵,鼎丰楼的几位大师傅都不幸牺牲了,他们当中有人是战死的,有人是殉亡的,他们和这座代表着吴门一代人骄傲的鼎丰楼一起在同一天化成了一团烈火。
这座用一代人炽热的心血共同筑就的鼎丰楼,最后在一代人的鲜血里化成了冰冷的灰烬,也化成某些人眼里永远难以拭去的泪水和内心深处永远都难以愈合的伤痕。
因为那一次劫难中,有人做了逃兵。而在这逃兵的名单之中,就有鼎丰楼昔日的“骄傲”。
在那次劫难中,这位“一勺仙”与老二“案上鬼”穆守之在老三“灶王爷”赵薪的掩护下死里逃生,逃出了那场无边无际的大火,逃出了那个令人绝望的人间地狱。只不过,很可惜,那位“案上鬼”后来在逃跑的路上还是没能活下来。
由于兵燹涂炭,再加上二人是仓皇出逃,吴希夷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五味小仙”之中,他们二人临阵脱逃,赵薪为掩护他们二人而身亡,而其余二人也在那之后,下落不明,不知其踪。吴希夷曾多次派人打听四位小仙的下落,却始终没有他们的下落。
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这七星楼再次尝到“一勺仙”昔年的成名菜式。
至于这薄皮丁香馄饨和这“一大口”的故事,师潇羽还未开讲,便听得车外竹茹的坐骑匆匆向马车这边过来。
及至跟前,竹茹言及前面有一人阻在路中央,是敌是友,尚未分明。祁穆飞让马车缓行于后,自己先去会会那人。故而遣了竹茹过来交代一声。南星领命。吴希夷不加多问,便让竹茹速速跟上,以助祁穆飞一臂之力。
祁穆飞控马疾行,及至那人十丈远处,下得马来,牵缰缓行;行至五丈远,祁穆飞弃马步行,暗察其形。
那人通眉连心,双目紧闭,面色黧黑,看不出一点生气,却依然有一股子浑浊的戾气萦绕全身;身上粗布短打,身被虎袄,横剑于膝,趺坐于道,显然是一个江湖中人。
这隆冬之晨,日未晓,夜未央,正是寒冷时分,也不知那人在这儿坐了多久,也不知是死是活,头上那顶雪笠、腮下的连鬓胡须和膝前的剑鞘之上都覆着一层层薄薄的冰霜。
那人岿然不动,俨然冻僵。
身为医者,祁穆飞本能地生出了一丝怜悯,怜悯之余,他又有些感慨:
生在江湖,死在江湖,逃不过的江湖,逃不过的生死,自己一身武艺,一身医术,其实也不过是江湖上的一叶浮萍,生死棋局上的一枚棋子,从来都身不由己。或许到头来,自己也会像他一样,在这天地之间一条寂寞的道上被风霜欺凌,被俗尘掩埋。
远处枯藤老树之上,一寒鸦含霜而啼。凄厉的声响沿着这条蜿蜒曲折的乡间小道上慢慢地伸向远方,远方是朦胧的雾气,挡住了视线前进的脚步。
祁穆飞蓦地从看不清的远处回过头来,他抛开医者的本能,重新找回了一个江湖人所应有的警觉。敛眸凝听,静心细辨,除了远处辚辚的马车声、笃笃的马蹄声、萧萧的晓风声,还有一个声音,是一个活人的声音。
那人是个活人!
祁穆飞心头蓦地一紧,昨天一天的遭遇,不由得让他警惕起来。
“老人家,你没事吧?”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那人答非所问,不过,总算吭气了,虽然手脚一直僵着,那张被霜打过的脸也依旧保持着冰冷的温度,刻意地摆出一副凛然不容侵犯的威势。
不过,这种冰冷,在祁穆飞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祁穆飞的冷,从来不需要伪装,不需要刻意,更不需要冻其体肤来保持这份温度。
难道是个疯子?不像,因为那把剑。
剑柄上磨损的地方,散发着耀目的光辉,似乎在宣告自己不凡的出身,在炫耀自己光辉的战绩,又似乎在挑战祁穆飞一样耀目的九针。那熠熠生辉的梅花针,迎着那一缕熹微的曙光向他走来,或许早就让那人觉得刺眼。
“对不起,前辈,打搅了,在下和在下的家眷路经此地,欲往前行,可否请前辈行个方便,稍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