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还把脸一沉,鼻孔里习惯性地发出一声粗鲁的“哼!”
“五年时间才学了你师父两套最粗浅的功夫,还学得这般差,要是我早把你赶出师门了?”铁鹞子忿忿然尖声骂道,两道胡子随着他的声量一高一低地抖了两下,“所以你以后见着别人,千万别说我指点过我!免得教我这根铁蛇被人耻笑!”
杏娘与吴希夷心照不宣地相对一视,哑然不语。
二人皆知这铁鹞子本是好意赐教,但恐杏娘将这释惑之功归之于他,故作此恶语,以防杏娘对外声张,叫金鞭姥姥知晓后心里不痛快。虽然徐婆惜和他是旧识,但毕竟师道尊严,不可轻慢,他一个外人对其徒弟指手画脚,终究于理不合!
“晚辈虽是不才,但也决不敢辱没前辈名声。”杏娘谦逊道,“今日能得前辈这番教诲,已让晚辈惶恐不已,日后还怎敢于人前妄提前辈名讳啊?”
铁鹞子两撮胡子微微一撇,不答一词。回过头来,他又有意打量了师潇羽一眼,叹惋道:“真是可惜,你是女儿身。”
师潇羽正琢磨着铁鹞子说的那番关于“撼庭秋”的话,倏然觉得其言之有理,然而才一转头,她又觉得此人说话殊为无理,不觉秀眉上挑,语带机锋道:“亏得我是女儿身,要不然,您哪还能坐在这儿?”
“哦——为何啊?”铁鹞子故意追问道。
师潇羽侧过身脸,没好气地答道:“师乐家的好男儿,才不会和一个瞧不起女人的人同桌!”
祁穆飞闻言,也有些坐不住了:“典寨主,您今日可得把话说清楚了,要不然,我和我九叔都没法与您共桌了。她是女儿身,怎么就可惜了?”
“哼!”铁鹞子一脸不屑地乜斜了祁穆飞一眼,然后拄起“铁蛇”站起身来道:“世侄女,不是我瞧不起女人。我只是遗憾,你若是男儿身,我便收你为徒,把我一生所学尽传授与你。怎奈家师生前有规矩,传功夫只能传男弟子。”
一曲《观沧海》,让铁鹞子枨触良深,也让他感慨良多:师乐家不愧是师乐家,一个丫头就如此了得!那时师父略胜他一筹,可如今,唉……此一时,彼一时啊!也不知秦樵关眼下的这些后进弟子当中,有没有人能与之相匹?
“就算我是男子,我也不会学你秦樵关的武功。”
师潇羽冷冷道,毫不委婉地拒绝了铁鹞子的盛情,语气还略带轻蔑。
而铁鹞子不以为忤,自笑道:“那倒也是,若你是男儿身,你必然学的是师乐家的绝学。哈哈……”说完,铁鹞子又不禁为自己适才那个愚蠢的念头感到可笑:皎皎白驹,纵然出谷,也必投身王良、造父之辈的门下,又怎会拜我为师?可笑!可笑!
铁鹞子用笑声掩饰了他表情的波澜,却无法用笑声来抚平他内心的波澜。
久不言语的吴希夷提起酒壶,在铁鹞子的碗里倒了一碗酒,半是恭维地说道:“你铁鹞子想招徒儿,那大家还不是抢着来啊?”
铁鹞子面露不忿之色,抓起酒碗,一饮而尽,饮讫,他怒而掷盏道:“哼,尽是些酒囊饭袋,无一可取!”
吴希夷见状,又好言宽慰了他几句,然铁鹞子心中悒然,终不能纾解。
由是,吴希夷看出了铁鹞子对师潇羽爱才惜才之深,而这种情绪的产生则源于他对秦樵关后继无人的深切忧虑以及他对秦楼凤师恩难报的愧疚与自责。
当年与之跃马扬鞭、醉饮江湖的那个女人都已经后继有人了,虽然这徒弟学艺未精,但颖悟绝伦,日后澄心静虑,勤以修行,将来必成大器,光耀师门!
当年与之中流击楫、散发翻曲的那位大哥虽然其人不存,但其物如故;虽然斯人已逝,但遗音犹在。观之后人,骎骎然大有“雏凤清于老凤声”之劲势。
反躬自省,露往霜来,碌碌六载,却一事无成。自从出关寻找秦楼月,他就很少过问关中之事,连苍樵寨的一应内务他都推给了三弟,一年之中在关中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
可他这般劳苦奔波,寻人之事却始终毫无进展,秦樵之门楣也日渐黯然失色。正如某些人所嘲,“黄河水清终有日,西樵燕雀难再鸣。自从秦楼凤归天,天地寂默收雷声。”
看着秦樵关眼下之光景,听着旁人之冷嘲热讽,铁鹞子的心里如何能不苦?纵然“秋月白”是那般甘甜,可流到他的心里也已尝不到半点甜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