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捧着新鞋的邓林还不忘向吴希夷炫耀一番,吴希夷则不屑地把头扭过去,答之以一个响亮的嗤鼻,但眼神之中难掩艳羡之色。
他伸手习惯性地摸了摸下颔那片不毛之地,刚刚还摸着顺滑的下颔忽然变得颗粒感十足。
那埋在“黄土”之下根深蒂固的小胡茬总是很难像面上的那团枯草一样容易芟除干净。时间久了,它们还会变得又老又粗又硬,混不似年少时那般稚嫩柔软而富有光泽。
出了见山楼,邓林今天还要去一趟居养院和翠红楼,前者是去赠药,后者是去道别。
这个还不知情为何物的人啊,已经开始处处留情了。
翠红楼的芍药姑娘和她的姐妹们为了给他治酒饯行,尽皆推掉了自己的客人,于翠红楼上摆了一场好大的筵席。筵开锦绣,光照千门,绮席流莺,飞声万户。是夜这翠红楼,窈窕神仙,妙呈歌舞,火树银花,流光溢彩。自天明至天黑,丝竹之声无休,锣鼓之声不绝。
路过的人儿见如此排场,无不瞠目咋舌,皆道姑苏城里来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纷纷探头相询,方知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郎中。
“这初生牛犊虽则年轻,但确实是‘后生可畏’!”
后生可畏,这四个字自从百越春传出后,不胫而走。不到日落时分,便已传至姑苏城里的每条河每座桥;到得次日,更是成了家喻户晓的里来了一位医术高超的邓神医,那医术堪比千金堂的“神针”,既有仁术,还有仁心,更重要的是,他尚未有家室。
一时间,邓林声名大噪,风头无两,不仅让“千金堂”这块金字招牌一夕之间黯然失色不少,还让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千金堂门前安静了许多天,连带着翠芝斋的生意也冷落了不少日子。
是日琼华美宴,邓林既不推却,也不逊让,当中而坐,俨如一位烜赫的东道主,不仅呼朋唤友,广邀宾客,还颇为豪气地在姑苏第一名楼“鼎丰楼”赊了几十坛月波酒,与宾客共欢,与天地同醉。
不过,晚上回来的时候,他还是把杏娘做的菜羹馎饦吃得连汤汁都不剩一口。
吃完菜羹馎饦,邓林觑着左右无人,跟杏娘最后悄悄嘱咐了一句话——路上有机会一定要设法让祁爷帮忙解开银钗之谜,千万不要迟疑,祁七爷这个人比墨五爷更为可靠。
杏娘听罢,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又给他盛了一碗。
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愉快而贪婪地舔着碗底,脸上写着饱满而又简单的满足,她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久违的欣慰与羡慕,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懊丧和悲凉。
如果每个人都像他一样简单、纯粹、真实,那该多好!可现实,就算是在一起近十年的人,情同姐妹,出生入死,到头来还是不过一句“知人知面难知心”。
小缃那封密信,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进了杏娘的心里,她实在无法想象,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竟在背后搞这样的小动作。
“究竟是他们不放心我,还是他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
这两天,杏娘一直在心里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这天她与吴希夷在见山楼别过之后,她去见了那位吴县知县。
那位知县一如往常那样殷勤地接待了她。
不过这一次,杏娘从他明明空洞却还要装作深藏若虚的眼神里,看到了两件事:一他与吴希夷不熟,起码没有像他说得那么熟;二他与崔洵也不熟,起码没有像何琼芝说得那么熟。但杏娘没有道破,还是一如往常那样把信交给了他。
这是一封寄托她望云之情寒泉之思的家书,里面的一字一句都饱含着她的真情实感,唯一不实的或许就是那一句话“一切如故”。
杏娘从知县府衙出来后,在附近略略盘桓了一下,没多久,府衙之中抬出了一顶轿子,从杏娘身边经过后,向北折行,一路招摇过市,最后穿过一个窄巷,停在了三十六鸳鸯楼后门处。
轿中走出来一位姿容冶艳的美貌女郎,体态婀娜,风姿绰约,走起路来一步三摇,真个是说不尽的妩媚,道不完的妖娆,一看就是惯走风月场的烟花女子。
杏娘偷偷瞟了她一眼,她也轻轻瞄了杏娘一眼。两个女人的目光就这样于不经意间撞到了一起。
乍看起来,两人这次的目光接触很像是不期而遇。但杏娘能从她的目光里感受到,那一眼,她并非是漫无目的的,准确来说,这一眼她就是要向着自己投过来的。
杏娘不识得她是谁,不过,那位女郎却识得杏娘。
她就是浑天部二十八星将之一的心月狐。
话说张月鹿这边,自从嘉禾郡之后,主人张俊似乎也对他们失去了信心,只是吩咐他暗中调查、潜行跟踪,每日只需将杏娘所见所闻全部记下来,然后驰报主上即可,除此之外,再无新的指示下来。
可就是这样轻松的任务,却让张月鹿身边的几个兄妹渐渐生出了腹诽之声。对于主上张俊,他们几个人“拿人钱财”,所以都不敢有半句怨言,但是对他们这次行动的老大张月鹿,于公于私,他们都有着极大的不满。
这次行动,这张月鹿手下原本有六名兄弟,分别为老二翼火蛇朱翼、老三鬼金羊博舆、老四毕月乌毕尸、老五奎木狼奎罡、老六昴日鸡九雉、老末心月狐胡妹。
加上张月鹿本人,一共七人,乃张俊手下二十八星将中的七员大将,按入门时间顺序排行。
老四毕月乌在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