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送了路边一个乞儿,他爷爷病重,无钱医治,所以我给了他。”
“前年,送了报恩寺的一个和尚,他说有个痞子被强盗打了,街上的大夫怕医好了他得罪了强盗,又怕医不好还要被那痞子打一顿,就没人愿意给他看,所以我就给了他一根一见喜。”
“大前年——哦,大前年我给了一个樵夫,我上山采药,为毒蔓所困,他救了我,我就给了他一根。”
“再之前,是三十六鸳鸯楼的谢秋娘——”
“三十六鸳鸯楼?!”师潇羽戛然打断了祁穆飞的回忆。
前面三年,师潇羽都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听着,唯独这一年,师潇羽的目光陡然犀利了起来,就像是大自然中某种嗅觉敏锐的觅食者突然发现了猎物,它猛地往上一扑,准确无误地咬住了猎物的脖子。
挣扎与反抗是猎物遇袭时的本能。
“你别误会,是柳云辞找我帮忙,谢秋娘得了不太好的病,可她的出身,是不能进千金堂的,除非——”祁穆飞急忙作出了解释,听起来像是狡辩,又像是呻吟。
“除非她拿着一见喜来。千金堂就无法将她拒之门外了。”师潇羽替祁穆飞陈述完了理由,语气和表情都十分温和,十分冷静。
“对!就是这样,夫人和我当时想得一模一样。”对自己夫人的通情达理,祁穆飞既惊喜又佩服——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接纳这件事的,谢秋娘走后,千金堂被人们异样的目光批判了好长时间。
“哼!”师潇羽忽然不知何故着了恼,扭过头去兀自生着闷气。
祁穆飞不明所以,只讷讷地问道:“夫人何故气恼?”可她没有回答他,这让他有些无措。
他不知道她气恼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已经悄悄地露出了笑颜。
“那今年为何送我?”师潇羽问道,听着仿佛余愠未消。
“无何。”祁穆飞道,“我想着夫人最近应该会用到一见喜,所以就先送来了。”
师潇羽心头蓦地一动,转过头来半信半疑地注视着祁穆飞:“那如果我要送的那个人,她病重不宜奔波,祁爷也肯破例亲往?”
“千金堂本就没有规定说大夫不能出门应诊,只是我每次出去,那些病人的家属不是送礼就是要留我吃饭,好似我不接受他们的好处,就是未尽心看诊,我不会拒绝,也不想敷衍,所以后来我就索性声称我只坐堂不外出。在千金堂里,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不敢。”说到自己的狡黠,祁穆飞还有些难为情。
“怎么了,你这样看着我?”忽然,他注意到师潇羽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异。
与他所预想的不同的是,她的目光,就像是在嘲笑一个畏怯的胆小鬼,又像是在仰望一个无畏的英雄,他分不清也道不明,只觉得她那滟滟如水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流动的光芒。
“没什么。”师潇羽莞尔一笑,“我只是有个疑问。”
“夫人请说。”
“昨晚那一见喜,你是送给我的,还是想送给杏姐姐的?”
“呃——”祁穆飞虽无否认,但他的略一迟疑已然承认了。
“夫人不言,言必有中!”祁穆飞笑道,“你我夫妻一体,我送还是你送,本没什么区别。我只是想着昨晚她助你夺得酒酬,所以此物由你来送,会更加妥当。”
“祁爷此言言之有理——”师潇羽拖着长长的尾音,蓦地一转道,“不过,这枚一见喜,我要自己留着。因为你说得对,杏姐姐昨晚助我夺得酒酬,我理当好好答谢她,岂能用借花献佛这种顺水人情敷衍了事?”
“你不是说女孩子都不喜欢这样的礼物的嘛?那你为何还要留着?”祁穆飞问道。
“……”师潇羽欲言又止,“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祁穆飞不解地看着师潇羽高深莫测的表情,好似在吃力地述说夏虫不可语冰的苦恼。他理解这种苦恼,但无法理解自己怎么就成了“夏虫”。
两个人带着各自的苦恼哑了口。
在这一晌的空白里,师潇羽的双眸带着一缕脉脉无语的愁绪缓缓地转向了寒香亭外。寒香亭,以寒香入名,以寒香闻名,不过,一年之中只有此时的寒香亭才是名副其实的寒香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