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也许——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何琼芝小心地留意着崔洵的表情。这种“小心”就像是“解红居”之于“梅子轩”。“柳三丈”是崔洵的禁忌。何琼芝知自己犯了忌讳,是而有些踌躇。
“夫人言下之意,是说我心胸狭隘,人家都不计较了,可我却还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崔洵背负着双手,立于脚踏之前。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从他那嶙峋的身躯里横溢而出。
“说到底,你根本不是介意邓林的出身,也不是担忧杏娘的安危,更不是害怕日后无颜面对故人。你只是介意邓林的名字,对吗?”何琼芝望着丈夫的脊背,她感觉他的身体在隐隐颤抖,但她双手攥着被子的时候才发现是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崔洵没有回头,而是用一种陌生而冷漠的声音说道:“夫人,你这是谤讪亲夫!”
“那我问你,那锦盒底下的字,是不是王希孟王二哥的笔迹?你若不承认,那就把王二哥的书信拿出来,咱们比对比对。”何琼芝极力保持着克制,不致在自己的声音里流露出内心的紧张与害怕。
“就算那就是王希孟的字,又怎样?”崔洵紧咬着牙根,峻肃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
“王二哥当年无故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而今这锦盒上的字既然是他亲笔,那就证明他很有可能还活着。杏娘此去,或许就可以帮我们找到他的下落,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吗?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如今是活着还是死了?”何琼芝见崔洵的肩膀猛地颤动了一下。
“这么多年,你一直把那幅《山北燕云》图挂在你的书房里,不就是你心里还惦记着他吗?他当年突然失踪,柳三哥还一直误会你,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好过,一直都无法释怀。如今终于有他的消息了,你就不要再固执了。”
何琼芝凝视着丈夫的背影,她很想看一看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可是崔洵始终没有回头。
“人生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你我这一辈子,已经有太多的恨事,我不希望你还要因为这件事抱恨终生。”何琼芝紧紧地抓着床沿,眼眸之中的光彩一点一点地化成了一团模糊而凌乱的虚影。
何琼芝的泪水,如洪水一般涌入了崔洵的心底。他怆然转身,带着感动带着悲伤,将自己的妻子紧紧地揽入怀中,失声唤道:“琼芝——”
久违的拥抱,久违的呼唤,曾经融化了两颗真挚的心,而今却只能在那一刹那的感动之后成为掩饰彼此隔膜的一副面具!
“这一辈子,为夫无能,害苦你了。”崔洵为何琼芝揩去眼角的泪花。
岁月,像一块磨刀石一样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也像一把刀子一样在她的皮肤上深深地刻上了粗糙的皱纹,层层叠叠的纹路间折叠着时间的刀锋,青春的痕迹已被完全割裂,生活的酸甜苦辣填满了所有的缝隙。
崔洵抚摸着这样的脸庞,用一句苍白无力的“为夫无能”笼统而概括地交待了自己这一辈子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