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辞听吴希夷这般说,心下更是愀然,兀自默道:“师潇羽啊师潇羽,你看九叔如今都偏心外人喽”
“九叔,那是墨家啊,我打小就不爱去。去一次就扒一层皮啊,头发白一片,人都老得快呢。”柳云辞磨磨蹭蹭地不肯离去,就像那老牛一样,非鞭子加身不肯挪步,“哪那么多话,快去”吴希夷一声吆喝,他马上识相地抱头窜去,“好好好我去,我去”
可转出门没多久,他又旋踵回来,于门帘缝里探过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珠子来,一本正经地叮嘱道,“吴九叔,那酒酬的事,可就这么说定了啊”没等吴希夷反应过来,他又一溜烟不见了。
是而,吴希夷领着杏娘带着小缃冒雪前往祁家。而邓林和柳云辞则气势汹汹地赶到了墨家。
二人不请自来,面容不善,开门的月魄自然也不给什么好脸色看。只是碍于柳云辞柳三爷的面子,留了几分客气,领着二人七拐八拐地绕到了翕和堂。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名叫玉蕊的女使,容貌端丽,笑颊嫣然,比之之前在祁门所见的竹茹,她的身上虽则少了一分灵动,少了一分俏丽,但多了一分雍容,多了一分沉静。
她伺候着二人用茶落座,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见柳云辞与她指手画脚地当空比划,邓林才知她那一双看似聪慧的耳朵是个摆设。
“可惜了,可惜了”他忍不住在心底为她惋惜道,“生得如此俊俏,竟是个哑子”或许是自己的同情心泛起,邓林不觉消了几分气焰。玉蕊不期然的莞尔一笑,更让他忘乎所以,顷刻间余怒尽消。
待至墨尘出现,邓林已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全然没了之前的盛气,倒变得客气了起来。这也少不得遭那柳云辞嗤之以鼻的冷眼蔑笑。
二人闲坐片刻后,墨尘才三步并作两步地过来,似乎挺意外,也挺兴奋。和柳云辞不无亲热的寒暄叙礼一番后,才问二人来此所为何事。柳云辞默不作声,悄然退居邓林之后,欲以这置身事外的姿态与二人之是非保持距离。
墨尘从邓林东扯葫芦西扯瓢的口述中大概明白了二人的来意。
不出柳云辞所料,墨尘矢口否认暗器下毒的说法,也一口否决了银钗伤人的说法。这两种说法,无疑直接伤害了墨尘的尊严,让他十分震惊,也让他十分恼怒,差点没让人把邓林轰出门去。幸亏柳云辞出面打圆场,二人才不致闹到不可收场的局面。
后来邓林拿出银钗,墨尘一再端详,才不得已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不过他依然很震惊,也很恼怒,且震惊和恼怒的程度更甚于之前邓林对自己尊严的唐突。
此银钗为人动过手脚什么人居然胆敢擅动墨家暗器谁谁这不是**裸地向墨家挑衅么不这不是挑衅,这分明就是羞辱墨尘恼羞成怒,大发雷霆,激动的情绪差点失控
幸好柳云辞在侧,一番好言相劝,才让他那一团冲天之怒火得以止息。
恢复平静之后,墨尘就银钗被人动手脚的凭据郑重其事地向邓林解释了一番,由表及里、由内而外反反复复解说了几回。邓林听得晕头转向,如坐云雾,如堕烟海。
虽然似懂非懂,但他还是相信了墨尘所言,因为那溢于言外的唾沫星子充分表达了其主人的耐心与坦诚,噀玉喷珠,闻之则喜。更何况,一旁的柳云辞也时不时地凑过来点头附和,不由得他不信。
邓林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还对墨家暗器精妙绝伦的构造深为钦服,对墨尘坦率无隐的谈吐颇为感佩。是而,他拱手作揖,就自己适才冒失的言行向墨尘认错道歉。
墨尘见其诚意拳拳,歉意满满,便有心助他一把,是而就提出了一百斤“昆仑觞”的承诺。邓林闻之,顿时喜出望外,再不存疑,心里还直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当是时,邓林感激之心大涨,警惕之心大落,拉着墨尘的手再三致谢,久久不肯释手。
作为一名称职的旁观者,柳云辞一直默默地看着邓林点头如捣蒜还不忘额手称庆,看着墨尘在那惺惺作态逢场作戏还不忘拉自己作吹鼓手,看着二人你来我往你好我好大家好,他一直不多话,也不多笑,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最后的笑而不语,也是恰到好处地为二人的握手言和作了圆满的收场。
最后,墨尘让月魄护送邓林回客栈,邓林喜不自胜地欣然而返。临走,墨尘还殷殷地挽留二人下来一起喝酒,邓林急着回去报讯,未肯迟留,辞谢而去。柳云辞推却不得,只好留下。
望着邓林复得返自然的背影,他摇着他那柄惟有被人捏在手里才能活色生香的扇子,小声嘀咕了一句,“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是挽留,还是扣留柳云辞和墨尘彼此心照不宣。
这墨家大院,进得来,可未必出得去,柳云辞打小就不愿往这里头来,只是那师潇羽胆气过人,而祁穆飞呢聪慧过人,每次他都会被二人连拖带拽地混进这个墨家谜宫之中,然后又被二人弃之半道。
他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只能按兵不动,坐等救兵。
还好,每次到了最后,师潇羽都会大发慈悲,救自己脱离苦海。久而久之,他便再也不愿劳神费力地去破解机关,也不愿单枪匹马地孤身闯入墨家大院。
纵然他也有这个智慧,也有这个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