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祁穆飞九针乍现,他也随之飞身而来。若不是他袖里乾坤,当机立断使出了师乐家的一招“空山凝云”,化去了三成的九针之力,他师承徵恐怕早就命丧当场了。不过如今师承徵也是气息奄奄,命不久矣。
“大乐正!”祁穆飞头也不回,毫无感情地称呼道。
来人正是师承徵的父亲师清山。
“逆子干出这等丧尽天良的恶行,本是死有余辜。但是……”对于自己儿子的罪行,师清山毫不袒护,但他欲言又止,分明又是想替自己儿子说情。
“大乐正爱子心切,欲为爱子报仇,随时可以,就算您是要集四家之兵合力讨伐我祁门,我也愿奉陪到底。小侄在祁家恭候您的大驾。只是此刻,恕不奉陪。”祁穆飞坦然无惧。
“穆飞,你不要误会了。这次是他寻衅挑事在先,就算到得五门面前,我也没有道理为自己开脱,更没有脸面要四门为这个畜生向你祁门讨伐。”师清山颇为动情地劝解道,“我只是希望你,三思而行,切勿一时冲动,而悔恨一生。”
“我只恨我自己两年前一时心慈手软,没有瞎了他的眼睛。”祁穆飞答得决绝,全然不为所动,还继续向前走去。
“这个忤逆子固然死不足惜,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此事若然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你可以不为自己计,但你得为潇羽计一计啊。”师清山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呼喊道,沙哑的喉咙里郁结着一口陈年老痰,让这种哀求多了几分苦口婆心之真意。
“这是什么地方?他若今天因为羽儿死在了这里,你说外间的人会作何揣想?”
这是什么地方?这不就是三十六鸳鸯楼边上的一座业已关门大吉的茶坊么?不,这是一座暗藏春色的花茶坊,因为大雪封门而不得已闭门歇业了。
见祁穆飞止住步伐,师清山又紧接着说道:“潇羽现在毕竟白圭无玷,可若今日之事被某些有心之人知道了,他们无中生有,以讹传讹,到时候不仅有损潇羽的清誉,更会有辱你祁家的门面。”
“潇羽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何必再让她无端受这些风言风语的侵扰呢?她爹地下有知,也会神魂不安的啊。”师清山情辞恳切道。
风销残烛,忽明忽灭随风摆,千行泪下,蜡炬成灰还有心。别看师清山好似布袋里老鸦奄奄一息,但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祁穆飞那犹似凝固的背影定定地立在风雪里,若有所思。
师清山趁势追道:“穆飞,只要这次你肯放过这个不肖子,这件事,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我知道,九针一出,非生即死。这次要你破例,是强你所难,不过我可以师乐家历代先祖的名义向你保证,今日之事绝对不会流传出去。这样,既无损你九针的声誉,也不会坏了潇羽的清誉。”
“如若他日有人胆敢将今日之事传出去一字半句,我师清山,定不饶他。”师清山语气坚定而庄重地发誓道。
对于这件无益于师家颜面的事情,师清山自然不会抖露半句,虽然他起誓的时候是明显地在警告师承徵,但其实也是在暗着威胁祁穆飞。在这句并不完全真诚的誓词中,师清山展示出了一个罪己者应有的态度,也显示出了一个名门掌舵者所必需的威严。
“乐正金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必当如此!”师清山拱手抱拳,笃定地答道。
祁穆飞凝望着怀中的师潇羽,再一次违背了九针的原则。
“二叔!”师清山正准备带着儿子离开时,祁穆飞一口叫住了师清山。
“嗯?”师清山微微侧首,警惕而疑惑地应道。
“你后悔吗?”祁穆飞肃然问道。
默然良久,师清山道:“大丈夫,何必言悔?”
“大丈夫,何惧言悔?”
“……”
师清山嘴角霜须一颤,积痰的喉咙里沉沉地咳了几声,但他始终没有言语,转而还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有一件事情,还望二叔您能够成全。”祁穆飞道。
师清山听罢祁穆飞的请求后,依旧没有作声,但风里留下了他的承诺。
朔风吹雪,暮色凝寒。一串沉重的脚步渐行渐远,直至杳然。
叠雪漠漠,迥陌深深,这串长长的脚印也慢慢地被新落下的积雪给掩没了。而唯有那坍圮的茶棚底下还静静地躺着一支断成两截的玉搔头,因有茶棚的遮挡庇护,而没有被积雪给完全覆盖。
那原是一支成色极好的双鱼戏珠的碧玉簪子,也不知它的主人怎么会如此粗心将之遗落于此?抑或是其主人狠心将之抛弃于此?
素雪映碧玉,更显其青翠与莹润。
忽而,那扇烛影沉沉的红窗之内飘出了一曲幽怨悱恻的《猗兰操》,漫随飞雪,散入苍穹。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