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安城郊有一高山,其山峰半数没于云中,山面西的悬崖峭壁间有一山洞,洞外有一黑色马车,亦有十四道人影,其中的两道贴近车辕,这两人正是消失一年之久的宁缺与桑桑。
目光交接,齐整列在宁缺桑桑二人身前的书院十二位先生,正面带灿烂微笑,齐声说道:“欢迎回家,小师弟!”
话语透云破空去,打入心尖,看着身前面带微笑的十二位师兄,刹那间,宁缺觉得好似回到当年春日,他拼死登山终于清晨登顶,一览风光,初见众师兄的场景。
不论过去多久,不管人事变迁,书院始终是当年的书院,师兄也始终是当年的师兄,一如往昔不曾改。宁缺心里很暖,因为这是他的家,这是归家后,再见家人的喜悦,只是这种归家后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道马蹄猛踏,马鸣风嘶的声音打破了祥和平静。
拉车的大黑马仰头对天长嘶,眼中有惧,马蹄惶惶,宁缺看着躁动不安的大黑马,一边伸手轻拂,一边仰头望天,同一时间,书院十二位先生把目光投放到了天穹。
不知何时,一片黑云来到了长安城郊的这座山,它漆黑似墨,完全占据着这座山峰上空的那片天穹,看上去有若冥君之瞳。
黑云很大,它已完全遮蔽了书院这座山,可再大的黑云也只是黑云,本身并不能给山崖上的那些大修行者们带来什么诸如恐惧压迫这类的东西。只是其可能代表的意义,与无论李慢慢与君陌二人如何做,都无法散去那片黑云后,才骤起那些异样的情绪。
望天无言,沉默在山崖众人间流转,可看着头顶那片蔽山黑云,桑桑捂嘴发出一声轻咳,一口黑血从口中咳出,看着手中那纯黑色血液,桑桑面色严肃,眼中生惧,有畏,有些惊惶,一旁的宁缺悄然握住了桑桑的手,给了一个眼神,一个微笑。
见桑桑稍定,宁缺便把目光转向众位师兄,刚想说话,便见余帘对着那黑云道:“这黑云太大,若不想法子把它消散,定会惹来旁人目光。”
“惹来又如何!”二师兄君陌那些秃驴道士如今皆止步于唐境之外,可纵有越境之人,书院又有何惧!”
“那群颠倒黑白虚伪至极之人,本就该死,不来则罢,来了正好送他们去见所谓的冥王。”
“虽然如此,但总归不好!”李慢慢看了眼君陌,然后望向头顶那片黑云,十分严肃,“如今唐国已经承受了很大压力,若突起战争,定会有很多唐人为此牺牲,而且如今最重要的事并不是这些。”
听到这段对话,宁缺便已然猜到了一些东西,虽然他不知道现今距瓦山盂兰盛会具体过去了多久,但他知道桑桑是所谓冥王之女的消息已经传遍世间,而西陵与佛宗却向世人隐瞒了一些关键东西。
至于大师兄那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宁缺自然明白,是以,他把目光转向了大师兄李慢慢,主动问道:“大师兄,老师可在?”
大师兄李慢慢看着紧握桑桑手掌的宁缺,不禁有了一丝犹豫,他已然猜到老师为何突然离开,因为宁缺桑桑二人从棋盘出来的时间不对,因为天穹那团无法驱散的黑云,因为桑桑体内那道阴寒气息已经愈发强盛,强盛到可怕,是以预料到这一切的夫子匆忙离开,而老师之所以离去应该是去寻找解决的办法,至于去往何处李慢慢也能猜到,只是他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
大师兄的犹豫,宁缺自然观察到了,甚至书院的一众先生都已注意到,而就在大师兄犹豫之际,一旁的君陌接过问题,代替答道:“老师刚刚离山,至于去了哪?又何时归来,我们也不知道。”
这话一出,被黑云笼罩下的山崖再次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秋风凛冽,惊了藤果,动了衣袂,生了心思。
感觉到气氛的微妙,余帘转头看向李慢慢,平静的说道:“老师离去前,可曾有过交待!”
夫子离去的很匆忙,自然没有什么交待,但却有一句话,但那句话在此时的李慢慢与君陌看来,却是在明确表达一个意思,一个是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接受的意思。
这一刻,君陌沉默,侧目看向李慢慢,所有人也都看向李慢慢,十三双眼神汇聚在书院大师兄李慢慢身上,这是责任,也是信任。
然而李慢慢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因为他是书院大师兄,是他们的师兄,李慢慢抬步往前,一步一步的走到宁缺身前,看着黝黑瘦弱的桑桑,微微一笑,道:“桑桑,书院很安全,你安心和小师弟待在这里。”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一旁蹙眉严肃的宁缺,笑着说:“放心吧,小师弟,我知道老师在哪里,我这就前去见老师,把情况告诉老师。”
看着大师兄脸上的微笑,宁缺便已然相信,正如他曾经说过的:也许整个世界都不会允许他们活下去,但他们还是要回到书院,因为如果这是最后一次信任,那当然要留给书院,留给老师,留给诸位师兄。
宁缺看着大师兄李慢慢,也露出一个微笑,道:“我在这等着大师兄!”
“好!”大师兄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
说完,李慢慢转身看向十一位师弟,“我这就去见老师,那小师弟与桑桑就交给诸位师弟照顾了。”
书院十一位先生,对着李慢慢拱手弯腰齐声道:“请师兄放心!”
话音落处,崖畔藤果轻动,秋风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