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山山陷入了沉默。
她能听出姜明是在借她之口,来逼迫神殿重新下达处置决议,所以她在等,因为只要能替师弟,替墨池苑洗刷冤屈就行,她已明白,指望着神殿自己秉公处理严惩恶人是不现实的。
位于中央主座的天谕院司座程立雪同样陷入了沉默。
他的沉默在于姜明在逼他表态,在用他那逾过五境的强大实力逼他处置那日草甸上见死不救的诸多有罪犯错之人,而这些人中,为首的就是神殿骑兵统领陈八尺以及曲妮。
程立雪知道,姜明的真正目标其实是曲妮,而陈八尺只不过是顺带的而已,可正因如此,他才沉默。因为姜明在借刀杀人,若他真的下达了处置曲妮的命令,那事后西陵与佛宗关系的必生嫌隙,而他这个命令下达者,最后也定然难逃掌教与裁决问责。
若不处置曲妮,恐怕曲妮就要步那三具白塔僧人尸体的后尘,即使不死,也差不了多少,而对于敢当着各宗门面堂而皇之杀人的姜明而言,程立雪从不怀疑姜明会畏惧佛宗而不敢下杀手,只是到那时候,首当其冲的就是西陵在天下人面前那公平公正的声誉和尊严。
所以,无论他下不下处置曲妮的决定,西陵都落不得好处,必会失去某些东西。
再三犹豫,再三思索的程立雪还是没有说话,而帐内各国各宗门的代表则在看着程立雪,所有人都想知道他会做出何种决议。
墨池苑的天猫女与酌之华等人也因此一扫阴霾,她们一脸兴奋的看着以一人之力逼的神殿不得不低头重思处置决议的姜明。
至于莫山山,则静坐在椅子上,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她的目光有些散漫,无神,而眉宇间也多了几分疲倦和惘然。
这一切都源自于姜明之前的那番话,那番话证实了自那日草甸后,她一直以来的猜想。身为书院学生,拥有着如此强大的符箭,还号称十三,再加上会书法,那身份也已经不言而喻,钟大俊只是化名,真名则是宁缺。
只是当所预想的真相真的来临时,莫山山发现自己并不能坦然的接受,所以她的情绪有了些变化。
这些变化让莫山山有些心不在焉,而一旁的宁缺并没有发现这种变化,此时的宁缺还在不禁的感叹强大实力所带来的好处,他知道即使是他以夫子弟子的身份出面,也不可能做到如今的局面。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帐内诸人是心思各异,可以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而率先打破这沉默的,是姜明:“山山”
莫山山撇头看着姜明,应声道:“先生。”
“山山,看样子程司座还在等着听你的处罚意见。”说完的姜明把目光转向程立雪,“若你有想法,不妨说说看,毕竟你才是受害者,而且这时辰也不早了。”
一如既往,这是姜明的声东击西之语,也是催促之语,至少在天谕院司座程立雪与曲妮二人看来是这样,只是眼下这种情况,程立雪也只有寄希望于书痴莫山山,希望她能识趣些,否则,今日墨池苑或许会得意,但等日后西陵,佛宗,月轮问责于大河国墨池苑之时,必然会失意,甚至是发生些令人悲戚恸哭的事情。
目光转动,扫视了一圈的莫山山眼中有了一丝犹豫,她自然知道若今日让白塔曲妮于此地或死或伤,那他日大河国还有墨池苑也定然会遭遇问责,可若就这样放过她,那她自己则会不甘,会不忿。
莫山山的神色被帐内诸人看在眼里,可就在程立雪与曲妮都认为莫山山会识趣之时,姜明开口了:“山山,书院的柯浩然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纵有千万人在前,我要去,那便去。”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而一种不好的念头顿时萦绕在程立雪等人心头,只见姜明再道:“今日我把这话送给你,希望你能明白,坚持本心,想做便去做,而人生在世,也总要坚持一些在旁人看来很蠢的事情。”
语罢,姜明看向了宁缺,看向了程立雪,看向了曲妮:“何况今日你的身后,有夫子的十三弟子宁缺,有我这位青云门掌教姜明,如此阵容,除了夫子或者昊天亲至之外,我想不到谁能阻止。”
莫山山曾说过,虚名是最没有力量的东西,而力量永远只在于力量本身,所以今日这里虽然是莫山山等墨池苑弟子占理,但她的话就是没有人相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曲妮颠倒黑白,被神殿欺辱。
可自从姜明当众杀了三名白塔弟子,显露出拥有着至少六境的实力与身份后,那就不再一样,何况,此时还有夫子的十三弟子宁缺,有可能代表大唐态度,书院态度的人在场。
而刚才姜明的最后一句话,更是昭示着今日之事的处理结果,只在于莫山山本人的意思,若她决定严惩或者要某些人死,那么就真的难逃一死。
可对于姜明话语的真实度则没人怀疑,也没人觉得姜明的最后一句是自大自夸之语,因为在曲妮与程立雪眼中,是知道姜明乃夫子好友这一身份的,何况春日的书院开山试,以及夏日日字卷天书的排名变化就已经能证明这一点。
只是因此,他们才明白,今日之事哪怕是观主或者讲经首座亲至,也无济于事,因为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实力强一点的小辈,而是夫子观主,又或者说至少是柯浩然那一级别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