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明白林老太爷的想法:林家在他手上遭遇前所未有的重挫, 而这一切全由他而起——没有教好儿子、没有娶对媳妇、没有教好孙子, 他害怕林家再在他手上一败涂地, 所以他心急了,饮鸩止渴也不在话下。
但是林忠明病瘫床上,陈舅父尚在牢狱, 陈氏与林展鹏也心结未除, 如今,林展鹏为了一个小厮要同林老太爷抗衡——他本应和林老太爷同一条战线的;可若是林老太爷执意不改主意,林展鹏又该如何?且, 如此内乱下去,林家真当是前途茫茫。
自从林忠明出了事,林家就没有一天消停过, 林老太爷……,林掌柜第一次对林家感觉到了失望。
江陵站在他面前,像是体会到了他的失望, 忽然笑了一笑:“林叔,我也很失望。二少爷也很失望。”
林掌柜猛然一惊, 低头望向江陵, 这个小小女孩面容仍然精致姣美, 却有了一些明显的变化,只那双乌沉沉的大眼睛一如从前,教人既看得清又时时看不清, 他忽然意识到也许这两年来他并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住在铺子里的小姑娘。
江陵又笑一下:“可是我相信二少爷。林叔, 给二少爷一点时间吧。”
林掌柜闻言才笑了, 他习惯性地轻轻摸了摸江陵的头顶:“你在想什么呢?你把林叔想成什么人了。我是对如今的林家有些失望,但是哪里至于说要离开林家,虽说商人重利,但是我呀,除非二少爷让我走,我才会走。放心吧。”
江陵听得一怔,忽觉自己错漏了有些东西,她怔怔地望着林掌柜,林掌柜微笑着看着她,多智近乎妖,然多智,必然多疑,太过年幼便智多虑多,伤神不说,也极容易走向极端性子,若是再经历坎坷,添上偏激,那可不好。他得和林展鹏说上一说。
这孩子,深信林展鹏。大约也只有林展鹏的话才能让她听得进去且能思考几分。
他转过话题,温声问江陵:“二少爷给我递了书信来,意思是让我认了你做义女,你意下如何?”
江陵当初是假借了林掌柜的远房亲戚的名义的,虽然江陵鲜少出门,但临近街坊店铺以及铺内伙计都知道林掌柜有个亲戚投奔了来,这条街上多是大商行,不是没有多事的人,却也没这么多事,有的街坊连这投奔的亲戚是男是女也并不清楚。如今亲戚变成义女,那便更近了一层,林掌柜与张氏便有了父母之职,江陵有了女儿之职,在官府上了档,便定了名份,如今的抚养教导、日后生死赡养双方都是有责任的。
林老太爷断不能够轻易地将旁人家的孩子带走。
江陵几乎瞬间便明白了林展鹏的意思,她心里涌动着不知道叫作什么的东西,当即便应道:“若是林叔愿意,林溟自然愿意。”
当日江陵便改口叫了林掌柜张氏为“阿爹阿娘”,叫林家豪林家宝为“大哥二哥”,张氏也略知一二内情,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怜惜,她一向便极想有个女儿,对江陵极好,如今赶着又和秀娘出去购置各种吃食物件去了。
林家豪林家宝则全不知情,但他们一直以来便早知父母极喜爱江陵,本就有认她为义女的打算,两人自己也向来喜欢江陵可爱懂事,觉得家里有这么一个妹妹甚是完美,不仅毫无异议,还各自准备了见面礼赠给江陵。
江陵双手捧着林家豪本来是想给自己将来未婚妻子精心打制的首饰匣子,其中一只手还握着林家宝送的青田玉印章石,显得收获满满。林家宝还笑嘻嘻道:“二哥的礼轻,又不懂刻章,妹妹日后自己刻。以后等我赚了钱,再补上更好的!”
林家豪捶了他一拳:“你这是顺带笑话了我对不对?皮痒欠揍!”林家宝嘿嘿一笑:“提醒你一下,你送的也不是什么厚礼。”
江陵与他们相处日久本就熟捻,忍不住笑出来,冲他们做个鬼脸儿:“反正我是记下了,二哥将来会送个更好的给我。”
林家宝本就更为活泼,马上推着林家豪:“别忘了还有他,日后嫁妆全交给他打了!”
张氏一声暴喝:“人家当哥哥的巴不得多留妹妹在家,你们俩倒好,妹妹才进家就想着要嫁出去,你这两个哥哥做得可是得脸啊?要你们有什么用!拿棍子来!”
一家子笑成一团。
林掌柜和张氏自是也给了认亲礼,林掌柜记得林展鹏的嘱咐,当天便去官府办妥了手续。自此,江陵便是林掌柜家的女儿。
当天夜里,林掌柜与张氏、林氏兄弟、江陵一起吃了顿丰盛的团圆饭,并给周围的街坊送了些染红的鸡蛋和糕点,告知收了义女的喜事。
这一日欢喜疲累,也喝了些酒,未到戊正,林掌柜四口俱已入睡,到得子时初,江陵悄悄穿好了衣服,又偷偷溜了出去。
这次她与汪晴约好了在离南街隔了三条街的尽头、一个聋哑婆子家里见面——那几日江陵与三水去等候汪晴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了这个地方,僻静、破旧,只得一个聋哑的老婆婆住着,可是离喧闹的南街又不是太远。之后她又来过几次,给老婆婆送些吃食、搭手干些活,老婆婆年纪既大又聋哑双全,为人倒甚是豁达,笑眯眯地也不推拒,由着江陵在她家出没。
汪晴一听江陵说起便知道了是哪里,她为着日后打算,呆在衢州府城里的这些日子也是四处溜达,到处打听。知道的怕只有比江陵更多,因两人要做的事最好避开他人耳目,可是白日里江陵诸多不便,夜晚两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