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回到林家时天色已经有些发亮, 她匆匆睡下, 只觉得头才挨上枕头便已日光大亮, 她的年纪本来就是贪睡的年纪,硬撑着起来,用冷水泼了几遍脸, 才打起精神。
早食自是早已撤了, 幸亏双宁见她没去吃给她端了来放在她屋子的外间,六月天热,也不用担心会冷掉。
一般来说林展鹏早起后都要去亲手服侍父亲用餐, 然后与陈氏或者祖父一起吃早食,回到院里便已不早。江陵自是有充足时间洗漱吃早食的。有时林展鹏还会故意晚些出门,盖因知道江陵晚间要读书看账, 这般年纪需得有充足睡眠。
因此江陵看了看时间便并不着急,打着呵欠吃完早食后,正打算进书房, 便见三水匆匆忙忙从隔壁正院进了院子,看见江陵往书房走, 疾步走过来:“林溟, 二少爷让你收拾一下, 住到铺子里去。”
江陵抬起的脚顿了顿,怔了一怔,三水走到了跟前, 低声道:“昨晚你去哪里了, 二少爷到处在找你, 后来找不着你,就让我和四明见到你便咐咐你去铺子里暂住。二少爷现在和老太爷正在争执,整个正院都被封住了不许人进去。他说他会说服老太爷。”
说是争执,其实相当激烈,可以说是吵架了。三水并不知道是什么事,也不知道林展鹏与林老太爷为什么吵架,但经历了这许多事,他与江陵自有了不同于往日的情谊,目光里甚是担心。
江陵咬了咬唇,点点头道:“好的,我这便走。”
去铺子里住也好,虽然有了汪晴的法子,就算要去龙游县城参加珠宝盛会可能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能够不去自然是不去的好。
江陵只带了些银子,其他什么也没有带,毫不犹豫地便离开了林家往林记珠宝铺子里去。
这两三个月她统共回去铺子里住过两次,但是时间都很短,林家不断出事,她还是住在林家居多。这段日子在林家她从未断过学习,在林展鹏、林忠明、林老太爷身上如饥似渴地学,无论是书本上、账本上、人脉上、珠宝的来源去向上、分析核算上、相关联的钱庄交易上……能看到的问到的疑惑的,从没有放过,此际去铺子里住,正好可以一一对应,学以致用,查漏补缺。
不知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沮丧,反而有一种兴奋,走出林家大门时脚步甚至是轻健有力的。三水在她身后望着她一身青色短衣迎着阳光走去,六月的阳光在她身周形成一个朦胧的光晕,连鬓边的绒毛都发着光,不禁怔了一会儿,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来。
理事堂里林展鹏和林老太爷的争执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林老太爷无比震怒,几次喝令林展鹏跪下,林展鹏跪得干脆,却绝不肯松口。
他咬紧了牙,只坚持:“我之前也说过,我既用了林溟,就一定要保住她,绝不能让她处于险境下。如今林家如此虎狼环饲,舅父的事情又还没有个眉目,为了林家的利益,就把林溟白白地抛了出去,林家能保住她吗?如果不能,抛了她出去,若是她被劫被抢被害,林家还不是一样再无恃仗!”
林老太爷却是另一个意思:“林家再弱,断不至于连一个小厮都保不住,许她一个林家小掌柜的名义,只要外出便派人跟随,在衢州地界上,谁能动她?如今林家风雨飘摇,她是唯一恃仗,只要她一出面,再不会有人敢说林家无人!反会对林家高看一眼!”
林展鹏抬头:“阿爷能做担保?”
林老太爷一时语塞,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个极大的冒险,最大的可能就是鸡飞蛋打,但是,凡事都有个万一不是?万一成了呢?再说,要保住林溟能有多难,大不了不让她出门罢了!再说,再说……真保不住……那也不过是……回到目前的状态罢了……
但是看着林展鹏因为清楚自己的心思而显得格外清明冷静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越加气怒交加:“你知不知晓林家现时危殆!官司之事,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若是贵人转向他人,林家这许多年的努力泡汤不说,还会被联手打压,若是……若是那事被公诸于众,你想过没有会是什么下场?!再者说,你是忘了那日知府大堂审讯时,三地珠宝大商家的供词?”
林展鹏语气低落且悲哀:“所以阿爷就打算冒一个险,反正若是保不住林溟,也不过就是牺牲了一个小厮,林家最差也就这样了。可是阿爷,若是林溟在,好歹是一张底牌,总有机会慢慢起来。”
林老太爷冷笑道:“若是没有这场官司,林家声望名声仍在,林溟的确是一张极好极妙的底牌,如今这般境地,再藏着底牌慢慢与人盘算,只怕人家根本就不会再给时间和机会让林家去盘算了!”
林展鹏心知林老太爷说得未必没有道理,但是……,他心中悲楚,不,他不能够。太危险了,林溟出手验宝,太过危险了。他不能够置她于如此险境,绝不能够!
他眼前仿佛又看到尸山血海中,断了一条胳膊的小小人儿,低着头一个一个地翻找着、辨认着、坚持着不肯离去。那乌黑的脖颈上,凝着血迹,大睁的双眼里全是茫然、惊惧和固执。然后,她转回头不再看他,愈走愈远,无声无息地似是要消失在眼前。
若是如此,他何必将她带回来,何必给她如此大的希望?他做的一切,难道是为了要亲手送她去死的吗?
他坚持跪在地上,坚持道:“无论如何,我答应过林溟的,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