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罪名的确不是死罪, 杖一百,流三千里而已。若是证明是无心之失, 还能罪减二等。
可是林季明所做的事,百死而莫赎,就让他这么轻易地逃脱了?林展云不是很明白, 他有些疑惑地望着江陵,可是除此之外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因为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舅父说,不要动, 只要动了, 便会有破绽;若是一定要动,那就做好决心玉石俱焚, 否则最大的可能是对方只是皮肉伤,自己却要伤筋动骨。
舅父问他,你要做什么样的选择?玉石俱焚那便是林家三代之内不再有翻身机会,三代之后,便只能走着瞧了;否则,就住嘴、住手,等以后, 等自己强大到可以无声无息地摁死对方的以后,但是要做好也许你走不到那一步的准备。那一刻舅父的眼神十分严厉,而母亲在一旁声嘶力竭地痛哭。
江陵本不想多作解释, 可是忽然想起刚才林展云对赵捕头说“他们是被冤枉的, 我愿以功名担保。”心中一软, 他是林展鹏的兄长,便算他占尽了林展鹏的便宜,但是到底一脉相承。
她索性坦然相告:“若是一死了之,岂不是太便宜了他。既罪名成立,你们便可理直气壮将他逐出林家,一则他既无嫡子,庶子所能分得的家产本就不多,二则林家家规本来就是家主承产,余者分润。你们多分些家产与三房,就此分家也罢。”
陈氏闻言当即点头,林展云却仍是疑惑,江陵……这般轻易便放过了林季明?还要多分些家产与三房?她为林展鹏报仇,卧薪尝胆,孤身犯险手刃仇人,不惜自己的性命险些与敌人同归于尽,林季明所作作为其实远比那些倭寇海盗恶毒百倍,她便这般……
江陵望着他,笑了一笑,慢慢地说道:“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呢?是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本来想,把林季明通倭的事情告知他的妾室和儿子,你猜会发生什么?”
林展云一怔,下意识地想说若是泄露如何是好,可是只想了一刻,他猛然抬头,寒毛直坚,他震惊地看向江陵。
江陵点点头:“你猜到了,我从前在林家便已知道林季明一房的禀性,他那两个儿子和妾室全是小鸡肚肠,做事既小器又恶毒,为了自己一点点利益便能掐尖要强争得头破血流,你本也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自然不会不清楚。所以,若是知道林季明犯的是可诛三族的通倭大罪,而林季明又很有可能为了拖人下水自己供出来,那么,他们为了保全自身定然会去劝说林季明,劝他一人赴死,如果一着不慎,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弑父。
江陵摇了摇头:“人伦惨剧。其实我恨不得看到这般场景,看他一家自相残杀,沦落地狱,方才能解我心头大恨。可是,二少爷不会愿意我这么做。我……也不愿意这么做。”
我不能打破自己的底线,我不能让自己成为自己所憎恶的人。
否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江陵脸上露出一朵笑容,眼角却缓缓沁出泪珠,一个人要变成魔鬼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当她心中全是滔天恨意的时候。
她不能,因为她的生命途中虽然有着太多的丑恶不公愤怒痛苦,但是有人一直在她心头燃着那盏明灯,用他的美好和期盼。
她看着他们,轻声道:“你们所要做的,就是这些。之后的事由我来。”
林展云看着她脸上的那朵笑容,像是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心中难受至极,上前一步道:“我不止能做这些,你让我参加到计划当中去。那也是林家的事情,是林家的仇,我不能置身事外。”
江陵摇摇头,温和但坚定地说道:“你不能涉及其中,因为许家第一个会注意到的便是你们。”
“许家?!”林展云震惊片刻之后,便明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舅父说,许家不能动,就是动也不能由他们来动,因为许家的靠山是他的政敌。
不过江陵微一思索,又点点头:“我需要陈知府对你所说的所有事情,以及你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
林展云毫不犹豫地道:“这是当然。”
江陵和四明走出林家大宅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午时尚未到,陈氏和林展云留饭,江陵说张氏早已经备好饭食,转身便出来了。
陈氏并非是一个迟钝的人,只是她做闺女时父亲宠爱长兄疼爱,嫁予林家因是下嫁,向来被林家人捧得高,便算后来被林老太爷斥责过一次,亦与林忠明吵过数次,但那之后林家人对她并未有所不同。因此她对于旁人不动声色的疏离从来都不在意。
但是她感觉到了江陵的冷淡。她对林展云道:“是不是我适才的害怕,令她不虞?”
林展云却隐隐知道江陵对陈氏的不喜是因为什么,他摇摇头:“阿娘,你也知道江少爷之前在咱们林家除了与二弟院子里的人交好,与咱们也一向是客客气气的。”
陈氏叹了口气:“我之前一直想向她道歉和道谢,因为鹏儿性格变得开朗,也因为她帮助林家和鹏儿良多,可是事情繁多,又忽遇事变。如今……”,她苦苦一笑,“连谢字都说不出口了。”
林展云沉默,陈氏亦沉默,过了好一会儿,陈氏轻声道:“她亦是一个女孩儿家,可是她……她真不像个女孩儿家啊……我适才是有些怕她,觉得她的出手一点儿不像女孩儿家,可是其实心里又觉得她这般真是,好生痛快。”
林展云心想,她什么时候像过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