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汉程看着江陵, 面上仍带着笑意,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江陵笑着看着他的眼睛, 重复说了一遍:“请许老太爷答应我一句话:请你们龙游许家从此刻开始, 与衢州许运豪彻底分割,一分为二,许运豪所有的福祸安危,都不要再管,更不要……暗渡陈仓。”她坐得安稳, 慢慢地说,“否则,后果自负。”
她扮成少年后,并不再如同从前涂抹肤色,更不曾再吃牛非的药丸, 只用了牛非改良后的墨水妆物依照从前的观察、经验心得略加修饰,使自己脱了女相更显男相,因此容貌便不曾损伤多少, 很是出众。好看的人儿本就极占便宜,当她眉眼带笑与人说话时本是相当令人赏心悦目的,然而此际许汉程却不然, 与之前相比, 他一边觉得此人言语可笑荒唐,一边心下竟有微微发寒的感觉。
这很奇怪。这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为什么眼中竟似乎有如同实质的杀气?他疑心自己看错了, 再定神细看, 江陵却已边说边垂下了眼,嘴角笑意依然。
他收起笑容听完她说的话,脸色沉了下来,然而语气仍然平稳镇定:“江老板这话极是匪夷所思,许运豪乃我次子,亦是许运杰兄弟,虽然已经分家别户,父子兄弟的血缘亲情却无论如何都是在的,福祸安危更是如同身受。否则,家何以成家?族何以成族?江老板年纪小,我只当江老板说了一句笑话罢。”
他见江陵出言无状,本想送客,又觉得古怪,而且她的店铺开张竟然引得这许多大商家乃至童佩亲至道贺,而次子行事如何只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便觉得还是慎重些的好,唇边逐客的话收了回来,想听听她到底还想说些什么。
江陵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抬起眼看了看他,嘴角笑意未改,朝她身后的四明伸出了手,四明把自己手中提着的木匣子递到她手上。
许汉程这才发现适才自己被江陵夺去注意竟没有认出的另一人便是之前来过拜访过的龙游江氏珠宝行的掌柜,名叫林四明的,他一直垂首站着,也因此许汉程没能看清他的脸,此际递过木匣子,面色冷淡,全不似半个月前的温和有礼。
木匣子是用了薄薄的樟木板制成,长一尺许,高宽皆有七寸许,雕了花,颇是精致。江陵接过后也不打开,便直接递给许汉程,微笑着说:“请许老太爷打开看看罢。”
许汉程疑惑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方缓缓伸手接过来,却是着手甚轻,他沉默片刻,才打开盒盖,木匣子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文书纸张,文书也罢纸张也罢,满满地写着文字,因为极多,整个木匣子都装得满了。
他看了一眼江陵,江陵面色不变,示意他自行翻看,伸手拿起旁边几上的茶盏,抿了口茶水。
许汉程便抽出几张纸张文书看了起来。
只看了几行字他的手便定住了,整个人僵在椅子上,片刻后再飞快地看下去,看完一张换一张,看完手中的几张后又怕看得不仔细,翻回去重新又看了一遍。然后他急速伸手从匣子里又抓出一叠纸张文书,因动作太快掉落了几张,那几张纸便在空中转得几转,慢慢落在地上,他也来不及去管它,只一张一张快速翻看手中那些,越看脸上越是失色,天气本来便热,他额头的汗水竟成股地流了下来。
江陵也怕热,许汉程的正厅放的冰盆少,本就比别处要热些,但她看着许汉程的样子,却并不觉得热了。
她俯下身去捡起地上的那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张,又往后看了一眼,四明几步上前,从许汉程手中将木匣子与纸张文书迅速地取了回来,整齐放好,仍是盖上盖子提在手上。
许汉程的正厅里一般不留什么人,只有一个老仆留在门口,其余小厮丫头都在旁边厢房伺候,也正因此,江陵便没有事先让许汉程摒退闲杂人等,说起话来更不用太过含蓄。
此时许汉程正在急急翻看,手中忽然一空,木匣子与纸张文书都被收了回去,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维持了手上的姿势,木然地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
江陵道:“许老太爷可是要答应我的要求了吗?”
许汉程反应过来,他抬起头来,脑中迅速思索着,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过了一会儿问道:“这些东西,是真是假?你从何处得来?”
江陵漫不经心地说道:“真假的问题,许老太爷不必担心。我从何处得来,许老太爷就更不必操心了。你只需答应我适才提出的要求便好。”
许汉程睁着的眼中忽然被眉际滴下的汗水滴了进去,刺得瞳仁一缩,酸涩无比,眼睛便睁不开来了,他有些狼狈地闭上双眼,用帕子擦着头上的汗,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再睁开眼,气势便明显地低了下去。
他凝重地问江陵:“你是林家的什么人?”
江陵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许汉程叹了口气:“这里面几乎都是有关于林家的……证词,你要为林家报仇?”难怪三地三家同时开张的珠宝行,都是用的林家原先的人手。
这大概也是她必须为林家报仇的原因了,否则何以服众?又或者,这根本就是林三水等人跟随她为她所用的前提?许汉程自认为明白了原因,便又叹了口气,振作精神看着江陵说道:“可是你也应当知道,若是将这些公诸于众,林家剩下的人……性命无忧,前途却也尽毁。”
他目光灼灼,飞速转动的大脑很快清晰了起来,全不似个花甲老人,他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