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 王凤洲奇道:“这是自然, 你是我故友之女,带你回家照拂理所应当。只是我家在守孝, 日子较是清苦。”
江陵垂下头,又抬起来, 摇了一摇:“多谢叔叔美意,但是我不能总依靠他人。我阿爹曾经说过, 生而为人,不分男女, 总要自立自强,不可将自身好坏寄望于他人, 不可生出依赖之心,如此方能立于天地心怀自由。我若是随王叔叔去了太仓,叔叔一家必然仔细照料,唯恐委屈了我,就算叔叔给了我自由做主的权利, 旁人却定然非议非难,我又怎么能够让叔叔的好意陷入无知之辈的恶意品评?”
王凤洲与戚继光相视一眼,王凤洲道:“可是你不是也曾经被林家收留照拂?怎的陌生的林家可以,我倒不可以?”
江陵微微一叹,坦白道:“因为届时我年幼, 不能自己生存。且林家是商贾, 我是江宣的女儿, 要继承父业, 自然便对林家有所求。这些年林家教予我许多,我已足以立身。而且,王叔叔,我并非安分之人,也绝不是糊里糊涂活着便可以的人,江家家仇我就算没有办法去报,那我也要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而我唯一会的就是行商,若是我去了太仓行商事,对王叔叔的名声、王氏家族的名声,都会是极大的损害。”可是若是要我不行商事,那是断断不行的。
王凤洲一时无语,戚继光沉思片刻,道:“你父亲教女倒别致得很,颇有北人之风。你当真决定了不去太仓、也不回衢州,要去福清?要知道福清如今倭寇盘踞,极是危险。”
江陵欲言又止,戚继光笑了笑:“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江陵咬了咬唇,低声道:“戚将军到福建定然并非只收复宁德便告功成,福清距此甚近,将军定然不会放任不管。”
戚继光盯着她,一时目光变得极是凌厉,全身气势大盛,江陵被他气势所摄,不禁连连后退几步,先是低了头不敢直视,只一瞬,便硬生生让自己抬起头,咬牙望着戚继光,一口气道:“若是戚将军不信我,可以仍将我扣押,只待福清倭寇荡尽再放我也不迟。”说到末句,声音都有些颤抖。
戚继光微微一笑,慢慢地道:“你若是要留在我军营中,军营并非儿戏,自然只能像之前一般寸步不得自由。”
江陵毫不犹豫:“听从将军命令。”
戚继光笑了笑:“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并没有认为你是海盗?”
江陵摇摇头。
戚继光道:“并非是因为你所说的话,而是你的外表。”他看了看屋子外面,见并无有人来报急报,便接着道,“你肌肤虽是被晒得油黑发亮,但衣领微露处却颜色甚浅,且面上肌肤看上去光滑,色泽却隐有多处不平不匀,那定是曾被晒脱了皮又愈合的新鲜肌肤。还有发质油黑,若是在海边晒得久了的发质定然微微发黄且蓬松发干。由此可见,你在海上或是海岸度过的时日只在三个月以内。这与你所述相符。至于你的方言当然也是另一个旁证。”
江陵呆呆地望着他,王凤洲忍不住拍了拍戚继光的背心:“元敬你别这样吓小孩子。”
戚继光一笑:“所以你记住,若是不小心遇到倭寇海盗,切不可信口胡说,他们当中能看出这些的定然也有。你就充作一个来寻亲不遇的浙江人多好,何必自作聪明。”
江陵一怔,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
王凤洲忍不住又说:“先前被你的人捉住,便是充作寻亲不遇的浙江人也是无用罢。”
这下轮到戚继光语塞,王凤洲一笑。
戚继光忽又道:“我还有个问题,江陵,为何倭寇只从林家掳走你?”
这话一问出来,王凤洲一惊,他并非笨人,早已想到这个问题,但是他本能地相信江陵,打算找时间好好地问一问,却没想到戚继光此时发问。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为什么倭寇将林家几乎灭门,却放众家主不管,而掳走一个无关重要的江陵?
而戚继光先是平和地询问江陵的经历,然后温声相慰,紧接着两次相问两次气氛紧张起落,为的便是这最后一个关键的问题了。
戚继光淡淡地俯视着江陵,这一次的目光似有实质。
江陵对于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本来是需要亲口作答,如今却不需要了。
她迈步向前,轻声阻止那几个还在分放箱子里东西的人,弯腰拣出一捧宝石,转身望着戚继光:“这些宝石不要同那些放在一起。它们看上去不起眼,琢磨之后便是极品之相。”
她又弯腰从另一个看上去用来存放高级宝物的不大的箱子里取出一块不小的玉石,轻声道:“这块和阗暖玉若是不能直接敬献给贵妃娘娘,便最好不要让它出现。四年前林家曾敬献给贵人一块罕见的和阗美玉,质地和这块差不多,但比这块要小。”
她又一一分拣出品级不同的宝石宝玉和珍珠,只分拣了一箱,戚继光便阻止了她,她转过身来,坦荡荡地望着他:“这便是原因。本来全林家只有林老太爷和林家二少爷知道此事,但掳我的倭寇说,是林三老爷告诉他们的。”
戚继光点点头,道:“如此便是了。你年纪小小,却有这一身本事,当真是令人惊异。”
江陵望向王凤洲,却见王凤洲眼神复杂,过得半晌方道:“你竟继承了你父亲的天赋。”
江陵一震:“我阿爹也会?”
王凤洲叹道:“他博览群书,更胜一筹。任一块宝石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