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礼莞尔一笑:“若是输了,便是千古罪人。”
“至少相爷敢为天下人所不敢为。”
虞礼不敢再看她,不敢再与她说话,他只是用一种很柔软的眼神注视着那点烛火。
千叶也未再开口,她坐在那里,手脚都是冰凉的。
她看清了他的路,也看清了自己的前方,虞礼还有圣人与罪人之说,但千叶无论输赢都会是邪魔——“兽”不会理解她的所作所为,或许还会怨恨她多管闲事,打破了他们的俯身卑微、自欺欺人的安全感;变成“人”的“兽”更会视她如仇,因为弯下的脊梁要打碎了重塑才会变成直的,而这是何其痛苦的事;而原本的“人”会反抗她怨怼她,因为她将他们与曾被他们视为低贱的存在摆放到了一条水平线,使他们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地位。
她要杀上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血流成的河看不到头,尸铺成的野没有边际……
多么遗憾啊,她没法做他的朋友,她只能做他的敌人。
因为只有一个天下啊。
*
战乱是很苦的。
统帅手上只有几个单纯的数字,但对于这些数字所代表的一个个人来说,战争与逃难并不是简单的几个笔画。
虞礼的身体没有无休止地衰败下去,那半杯毒酒造成的危害没有想象中的致命,虽说毒渗透胃里,也没法彻底拔除,对于饮食与消化方面的影响比较大,可是除了叫他的身体瘦削一些,倒也没有太大的负面作用。
千叶天天看着他在台面上做无形的厮杀。
江山变作了桌上一个简陋的沙盘,天下十七州与众多势力皆是各色的小旗,人命连微小的沙砾都不如。
千叶站在这样的事物面前,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大自己有多强,反而要觉得自己十分渺小、十分微薄,对于轻描淡写拨动天下局势、冷酷无穷决定州域城池取舍的虞礼,自然是要敬佩得多的——很少有人不慕强,人们总是会对别人身上那些自己不具备的品质感到欣羡,正因为虞礼身上拥有这种千叶始终学不会的天赋,所以她免不了用仰视的角度看待对方。
她有孤注一掷的决心,舍生忘死的勇气,在面临选择时她也从不会优柔寡断,但这改不了她性格中源自女人天生的多愁善感,一边抱着怜悯与爱惜之心一边痛下杀手也是她会干出来的事。
她看虞礼,“人尽其用”的宗旨,被他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对于这局棋掌控得十分全面严苛,纵横捭阖的大气磅礴叫千叶都为之惊叹,但他性格中掌控一切的顽固本质也叫他连细节都琢磨得极其透彻,千叶每天要阅览大量的信笺整理大量的情报,四面八方传递来的信息多得如海洋如穹宇,而她要将其梳理出条条框框清晰分明的线条,以供他的触手能够到任何他想要控制的地域去——如此而言,怎能不心力憔悴?
过去,他有用不完的精力有强大坚忍的意志,使他始终维持着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的状态,中毒之后,他的身体要虚得多,但他依然能撑着工作通宵达旦,后来千叶才知道,他是肠胃不好,明明饥饿却吃不下任何东西的难受叫他夜晚难眠,与其难眠不如埋首工作……
她回想起第一位丈夫死后她煎熬的一段时光,倒也有几分理解到他的恐慌——大业未成,理想不就,却要恐着身体不能支撑他到成功的那一日,如何不急切?
这样一个再不信感情的人,也要试图培养她,试图将理想寄托在她身上,多么荒谬。
这一个年关,没有人能过得舒坦。
不知不觉千叶嫁给虞礼也过了一年,可她潜意识中却恍惚觉得已经过了好多好多年,就像有半辈子那么长。
去年风云幻化、天下惊变,掀起的波涛巨澜岂止是一点两点,而她立在激荡的漩涡中心,一点一点寻求着自己这艘舟楫能突围的契机。
北境的战火并不因新年而减弱半分,单氏大约从未想过虞礼的军队会绕过甘州直接打入北境,就像他们想不到层出不穷的刺客瞄准了单永昌拿他开刀,而且虞礼切断单氏自他处运粮的通道——打了多少年的仗,在战术上的失误却使得就算北境铁骑之勇猛,也讨不了什么好,只能节节败退,地盘不断收束、退后。
锦国则是属于不攻自破的那种,虽说虞礼这时候确实也没有兵力对付南边,但锦国内部的混乱拖住了恒襄的手脚,叫他也没办法趁火打劫再寻虞礼的麻烦。
恒襄这个人,先后栽在两个女人身上,也当真成了天下的笑柄,当时千叶在兴州之战时反手捅了他一刀给他造成了太大的麻烦,这个失误还可以归类到“殷氏女祸国乱世”的自欺欺人之上,以被女人迷惑作为遮羞布,但他的皇后与他对着干,这就是逃不过去的丢脸之事了。
昔日的康乐国王后魏秀是个如大夏温皇后一般宽怀博大的女人,但这种女人既有着广阔的胸襟、聪明的才智,也会有不输于男子的信仰与抱负,恒襄非常信任她,就如同不会怀疑自己的左膀右臂,这样的人在顽固地坚持自我意见之时,对他造成的麻烦就更严重——事实上还不是指背叛——只是越是专断自我的男人,越是容不得身侧有任何反对意见。
魏秀手握大权,于前朝后宫都牵系甚广,这种人的异心便越是叫恒襄如鲠在喉。
如此,锦国暂不值得惧怕。
除夕夜两人本要守岁到第二日,但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