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看得透透的,对成帝手里曾经的工具并没有太大的仇恨。
成帝对她期许是真,狠戾也是真,那一件件事做得完全是将她往死里逼的节奏,堪称整不死她不舒服的熬鹰式折磨,要驯服一只猎鹰,要将它蒙上眼睛套住脚丢到雪地里,将近七日不予喂食也不准休息,直至褪去野性为人所用——而他驯服她的方式,便是将她丢到最残酷的境地中,朝着他想要的方向拼命打磨,很多路,倘若踏错的话,是真的会死——大概正是抱着自己唯一的继承人随时会死的决绝,所以才称得上是一场豪赌。
王城有着数不尽的禁军,锦州的兵卫力量也十分雄厚,至少恒襄敢将后方的安危全权托付于皇后,魏秀手上掌握的力量拥有绝对的优势,枭羽营的刺客与暗卫各个都能以一当十,却不能阻挡千军万马,这就意味着必须用计策才能达成目标。
想想,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加上一个早产孱弱的孩童,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此地?
阿蓟或许是最能领会到她情绪变化之人,千叶的任何算谋都不会避开她,所以她知道千叶的烦恼之处,但她说不了话,她只能以温柔到极点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主人,千叶能从她眼睛里看到某种涌动的牺牲与绝然。
这是种熟悉的事物,就像她当时从温皇后瞳眸中窥探到的东西一般,连那种孤注一掷都显得一模一样。
千叶当然知晓,倘若自己孤身离开就绝无麻烦,枭羽营带走自己绝对比带走所有人来得方便,但她如何能丢下身边这些人乃至她的孩子?
要知道千叶到哪都带着自己这些婢女,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最痛苦最惨烈最绝望的时候身边都有她们,她们已经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一样重要,要割舍掉习惯总是一件太过艰难的事,对于千叶来说,如果她们之中的任何人死去,她大概也不会产生什么悲伤之情,但她们现在还活着,活着就有价值,她绝不会主动将独属于自己的价值抛却。
可是如何才能做得到呢?
“必须让锦州乱起来。”千叶躺在床榻上,在半睡半醒之间如同呓语般说了一句话。
陪伴不远处就着一盏孤灯守夜的阿蓟忽然抬起头,惊讶地看了眼她,停顿了一下,放下手上缝制了一半的婴儿鞋,挪动膝盖蹭到她的榻边,安静地注视着她。
千叶睁开眼,静谧的瞳孔清醒得如同无机质的琉璃般,没有一丝睡意,油灯晦暗的光将屏障的影子投掷在地上,却叫她面貌的轮廓更为柔美更具质感。
“乱到无人能注意到我……”她喃喃道。
人多必然带来更大的注意,女流之辈在逃难路上都会是巨大的弱点,所以,必须要有一击必中的狠厉,一次逃不出去就意味着计划彻底破产,绝无挽回的余地——或许,兵分两路会是一个不错的注意?
就算展开搜捕,追兵的视线也必然会放在她身上,魏皇后对她极其执着,对于她的婢女与孩子却并没有多少注目,毕竟爱屋及乌都要先有正主,才连带着附加品。
若有她为诱饵吸引注意,另一队人马逃出生天的可能性更大。
千叶拧着眉从榻上起身,流水般的头发披散一身,如同黑色的莲花般在薄衾上绽放开,她翕着眼慢慢回顾了一下自己的设想。
她若失败还有反转的希望,再森严的牢笼都能挖掘出漏洞,可身边这些人一旦陷落必死无疑,所以必须将后者摆放在计划的重心。
现在存疑的一点是,枭羽营会不会听她的——这有点难——毕竟他们的来意是将她安全带回,而不包括她身边之人。
所以主动权绝不能给枭羽营。
千叶冷静地思索着。
褚瀚飞手上有些可供驱使的人马,但这点筹码就如同投入海洋的一小串浪花一样,强弱太过分明,只不过说到底,搞破坏总比建设要简单得多,能叫褚瀚飞带过来建立情报流通渠道的,必然是些擅长隐藏于暗处的人才,如果说要拥有光明正大行走的身份又不引起他人怀疑,大概还要有行商……
千叶的手指骨因为捏得太过用力而出现了轻微的咯吱声,阿蓟惊异地发现自家主人苍白的皮肤上都浮现了淡淡的红晕,那是一种因无名的激动而泛起的神情。
“阿蓟,我想到一个好主意。”她轻轻柔柔地微笑道。
*
魏秀大概要恨她入骨了。
恒襄会有的愤怒毋庸置疑,魏秀会因自己受到的欺骗而产生怎样的报复呢?
殷氏女以两州作为嫁妆嫁与虞相一事,必定会成为战后最大的热点,而在那之前,她将锦州搅得一团乱的效果相当于后方起火,锦华帝恒襄的事业受到前后夹击,必然会形成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千叶觉得挺愉快的,如果能伤到他痛伤到他苦,她还觉得过瘾。
想想,“祸国”或许并不名副其实,毕竟大夏依然健在,而且还有继续发挥余热的趋势,但至少目前来说,“妖孽”一称却极有道理,她似乎走到哪就祸害到哪,西津徐氏、白鹤山、北境、严淳两州,现在又轮到锦州汶岚……
不知在此事之后,魏秀再看她,还会不会怀抱着怜悯与欣赏,恨是世道将她逼到这般地步?
在千叶决定实施计划的前移天晚上,魏皇后来嘉燕宫小坐了片刻。
她有些意外,因为千叶的精神与兴致好像都挺好,竟然主动与她交谈。
“在王后看来,女子的价值在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