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骁听惠康伯讲那段经历,仿佛那漫天的黄沙就在眼前。
他突然之间,领会到惠康伯后来会想岔的原因了。
“皇上定不可能害郁家,他还需要郁家立下战功,所以伯爷曾以为,求援口信上出现的偏差,许是人为?”霍以骁问。
惠康伯苦笑:“是啊。”
皇上是不会害郁家,可谁知道会不会是好心办坏事?
诚然,当时八皇子在京中,与西关外的战火挨不上,可是,兴许是他手下的人做了什么……
起初,这个念头一出现,就会惠康伯打消了。
后来,他在霍以骁身上看到了郁劭的影子,他突然意识到,郁薇的卒日不对。
他和赵叙、郁劭三人从小穿一条裤子,与郁薇也不陌生。
别看以前只是个小丫头,跟着长辈学功夫时一点都不偷懒,还敢跟他们几个过招。
郁薇性子里有一股子韧劲儿,她为何怀着身孕消失了?
“赵叙去了西域,”惠康伯道,“可他找不到阿薇。
我们商量过,你被抱回来的时候只三月龄,知道阿薇下落的可能只有皇上了。
也就是这些事情叠在一块,我终是想岔了。
以为是沈家拿你的出身对皇上发难,以为当日牙城延误的内情让皇上难堪,我不能问皇上说牙城怎么一回事、阿薇去了哪里、你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只能在出事时,闭紧嘴巴。”
若是前一种,皇上被沈家捏住了死穴,他据理力争只会让皇上难上加难,万一沈家连他也一并下手……
他不怕死,但他得替皇上掌兵、练兵,西军在失去平西侯府之后会举步维艰,他得替他们挺住。
唯有兵权这一桩,绝对不能落入沈家手里。
若是后一种,皇上是将计就计灭口,那他去找死了,将来有一天,需要真相之时,他在地底下冲着棺材板大呼小叫吗?
“御书房里,我不敢说得这么直白,”惠康伯揉了揉脸,“皇上要面子,我也要一点……”
皇上登基十余年了,这会儿说从二十年前起,他内心里一直在怀疑皇上,这太……
“牙城是皇上的心病,”惠康伯道,“却不全是皇上的错,我们都误会皇上了。”
霍以骁低低应了一声,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惠康伯看在眼里,呼吸紧了紧。
他和四公子打得交道不算多,明知道这位是晚辈,但时不时的,还是会让他觉得这是郁劭。
他听两个儿子说过些四公子的性子。
四公子面上看着疏离、不好接触,但其实十分细心。
细心的人,想得很多。
惠康伯斟酌着用词,缓缓开口道:“你母亲、你母亲葬在江陵?”
“皇上是这么说的,”霍以骁道,“当年她离开后,因为沈氏的追兵而改西向南,又因南方大水困在江陵,最后没有离开。”
惠康伯又道:“我们从西域回来,她已经小产病倒了。
我和赵叙都是男子,哪有去后院看个病妇人的,也不知道阿薇问起牙城时要怎么答,就没有去看她。
平西侯夫人去了,回来说起,阿薇身子很差。
她后来去庄子上养了小两年,侯夫人去过两次,曾提过阿薇很遗憾,遗憾没有保住孩子,她其实很喜欢孩子。
你如今长大、娶了媳妇,还是赵叙的妻外甥女,她泉下有知,肯定高兴。”
惠康伯说完,哈哈笑了两声,又倒着酒喝了。
郁薇是无法回避的话题。
可很多话,惠康伯又说不了。
很难说,就跟他今夜在御书房里回话一样,难以开口。
他总不能说,当日若没有怀上你四公子,假死脱身的阿薇不需要顾及腹中胎儿,她能单骑快马往西边跑,她兴许能甩开追兵,也不用被水情所困,她可以冲出西关、抵达牙城。
她兴许最后,会活下来。
可他不能这么说的。
这对渴望了母亲二十年的四公子来说,是沉重的打击。
但他又不能什么都不说。
四公子太敏锐了,事后想一想,就会想到这一些的。
惠康伯得把他拧一拧。
只是他一介武夫、一个粗人,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霍以骁抬起眼皮子,看着惠康伯。
他听出来了,也明白伯爷的好意,道:“她若泉下有知,这么多年,生气定比高兴多,我干过的混账事儿还真不少。”
惠康伯一口酒险些噎着。
三更时,霍以骁起身告辞。
徐其则送他离开。
刚才书房里的对话,惠康伯和霍以骁都没有瞒着他的意思,他虽不在书房里,但站在外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此刻,心里五味杂陈。
霍以骁睨他:“想什么呢?”
“都是些有的没的,”徐其则笑着摇了摇头,“若是郁家凯旋而归,你母亲与外祖家都在,以父亲和平西侯府、郁家的关系,我们应该是从小打到大。”
一块练武,一块念书,指不定他和徐其润有一个会是伴读。
反正不会是和现在这样,一直就是个面识,还是靠沧浪庄里的救命之恩来有了往来。
霍以骁听完,挑了挑眉:“确实是有的没的。”
但是,想一想,竟还觉得有趣。
霍以骁回了大丰街。
正院里留了一盏灯。
温宴在榻子上睡着了,黑檀儿钻在她怀里,摊着肚皮,睡得很香。
霍以骁放轻了动作,黑猫机敏,睁开眼皮子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