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什么?
朱钰记得,皇太后在世之时,把父皇的这种防备,叫作“过河拆桥”、“恩将仇报”。
那好像也是个雪天,也许是雪将融未融的开春之际。
太多年前了,朱钰当时还年幼,不知道怎么的就抛开了所有伺候的内侍嬷嬷,一个人跑到了皇太后宫中。
他听到了皇太后与父皇的争执。
更确切的说,是皇太后单方面对父皇的谩骂。
沈皇太后气急败坏,用词激烈,又因着身体羸弱,声音沙哑,一字一字都像是尖锐的指套在木板上摩擦。
太过刺耳了。
朱钰哪怕还无法领会皇太后谩骂之中的意思,那段话的冲击也很大。
随着年纪的增长,当日的“长篇大论”很难再全部记起,但那两个词,朱钰记下了。
到如今,再去回顾父皇的争位登基之路……
皇太后的那两个词,确实没有说错。
皇祖父成年的儿子不算多,但也不少。
父皇能从中脱颖而出、被册立为太子,沈氏一门出力极多。
没有沈家人在朝堂上的拼搏,父皇早就被那几个兄弟都撕了、吞了。
霍家?
霍家保不住他。
而父皇在做储君与登基之后,让沈家继续壮大、扎根朝政,但同时,他不满、防备。
一旦抓到些把柄,大刀阔斧就能砍沈家支脉。
是的。
只是支脉。
主干还砍不动,但当他挥得动斧头的时候,他一定会砍。
所以,预见了这一切的皇太后骂他“恩将仇报”。
骂得极对,从皇太后以及沈家人的立场来看,骂得再对都没有了。
可换个角度,一切都是交易而已。
若不是皇太后亲生的两个儿子先后早亡,这天上的馅饼能落到父皇头上?
父皇登基,沈家势力在朝中不说一手遮天,也是滔天权势,哪个帝皇能允许“外戚”干政?
这是帝王心中的大忌。
父皇对付沈家,这是意料之中的。
朱钰明白,可沈家不是父皇的“外戚”,其实也不是他的外家。
他外家姓俞,不姓沈,不过是俞家弱势,这些年依附着沈氏而已。
他的处境,与父皇当年是何等的相像!
沈氏当年并非父皇不可,父皇有其他成年但实力不足的兄弟,也还有好几个年纪小些、掺合不进来储位之争的弟弟,父皇若不听话、配合,沈氏完全可以抛弃他。
朱钰亦然,他眼下还是沈家人最优先的选择,而当他不能给予足够的回应时,沈家还有朱茂。
许德妃娘娘,以及许家,才是沈家人眼前忠心耿耿的一窝狗。
他不能失去沈氏的助力,又不可能彻底成为沈家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他得在其中左右权衡,走偏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啧。
与他年纪相仿的兄弟,太少了些。
靠单打独斗,他也许有机会胜过朱桓和霍以骁,但朱钰眼下没有胆量算计朱茂。
若他敢朝沈家的第二选择下手,沈家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扔出去当弃子,毕竟,他也还有那么多年幼的弟弟。
为免鱼死网破,朱钰现在必须和朱茂联手。
朱茂对此心知肚明,他就在自己的身后虎视眈眈。
朱钰一想起这个就心烦。
可惜朱晟废了,不然有这么个冲动傻子在中间横冲直撞、惹是生非,朱桓和霍以骁的关系紧张,能少多少事儿!
前几年,别看朱晟挨骂挨罚挨得惨,和霍以骁打架冲突也没占到任何便宜,但朱钰看得出来,父皇还是喜欢朱晟的。
父皇看朱晟,是在看一个胡闹、不省心的儿子。
看朱桓,像是看一个老实、不惹事的儿子。
看他和朱茂,没这两个儿子更好。
而看霍以骁……
问心有愧、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到在霍以骁娶亲的六礼上,一让再让。
父皇到底再想什么?
这个养在别人名下的儿子,他到底认不认,什么时候认?
“还不如直接认下,”朱钰哼了声,“朱桓和霍以骁的关系,比先前好些,但也不可能那么好,一旦有了利益,都不用别人花什么力气,自己就散了。”
柳宗全附和道:“殿下说得有理,一旦四公子成了皇子,他就不再是三殿下的伴读,他们之间……三殿下的外家不温不火,反倒是四公子,他若认祖归宗,霍家岂会甘愿一直平庸?”
朱钰拧眉。
霍家只是被沈氏压着而已,并非起不了势。
父皇本就以霍太妃为母,有沈氏为对照,越发觉得霍家好。
或许,他应该从温宴那儿下手?
霍以骁看起来不在乎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但他在乎温宴。
朱茂前回说道了一通,霍以骁不是把喜服和冠服给改了吗?
若温宴想要更多的,霍以骁大抵也会听。
不论如何,不能让朱桓和霍以骁之间风平浪静。
柳宗全坐在边上,见朱钰皱着眉头沉思,知他只会越想、心情越繁杂,便道:“殿下,先喝口汤吧。”
朱钰看了眼汤碗。
蹄花汤奶白奶白的,点缀了翠色小葱,看起来还算不错。
只是那腾腾而起的热气,让朱钰有了些不好的回忆。
像极了那天的羊肉锅子。
朱钰没有碰汤碗,示意亲随布菜。
一块猪蹄。
东家王婆卖瓜,夸了海口,也确实真材实料。
猪皮已经脱骨了,筷子轻轻一夹,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