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戏师的镜面戏服还在室内游弋,看着如幽魂一样飘忽。
灵异客站在坚壁的尸体前,此时是背对着荣绒。天顶的光柱给银灰色的虚空义体一个疏淡的影子,仿佛它即将消失一样。
“边宁?”荣绒低声询问。
灵异客慢慢转过身来,脸上的金属闪烁着愚蠢迟钝的光,荣绒这下几乎就可以确定是他了,这副样子,几乎立即就能让敏感的人心领神会。
“我不是。”灵异客是这样说的。
荣绒嘻笑,“得了吧,你根本不会说谎。”
边宁于是沉默下来,“我只是觉得……唔,算了,你当我是他,那就是吧。”
荣绒琢磨了一会儿,慢慢叙说,“让我猜猜,你是边宁的一个镜像?那领袖又是谁呢,你的另一个镜像?我早该猜到的,你们简直一模一样,一样的板正严肃,一样的充满理想主义的傻大胆精神,我一早就该看出来,只是你的演技居然真的这样好,把我们都骗过了,而且这些也实在太不可思议。边宁,你真厉害呀,我承认小看你了。”
“我也小看你了。”边宁闷闷地笑了一下,“我原以为,你这样的大资产者的女儿,会是死硬分子,永远抛不下荣华富贵,要顽抗到底的。”
“啊呀,我也会害怕的嘛,人为了活下去,怎么都不寒碜的。”荣绒轻松惬意地走到灵异客身旁,隔着一张长桌看到的坚壁没有活气的尸体。“真可怜。”她说。
“可怜什么?”
“停停停,我知道错了,不要再用道理压我,我只是觉得她可惜了。”
边宁果真没有再说什么。
“你说,我身上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正的你在进入虚空的第一时间就被藏起来了。”边宁冷漠地回答,“当然,也可以认作是死了,因为这不是藏在某个地方,某个狭小的时空里,而是被藏进本体中,拿不出来了。”
“你也是一样的吗?”
“不错,我也是一样的。”
“那我们是不是就死定了?嗯,让我想想,咱们要在这儿当一对亡命鸳鸯,你女朋友知道了会不会难过啊?”
边宁侧头睨了她一眼,“谁说我们会死在这儿。”
“那咱们当活命鸳鸯好不好?”
“绝无可能。”
“我认真的。”荣绒忽然一改轻松的语气,她这下真的很严肃。
“我也是认真的。”边宁打量着长柱一般高耸的机柜。
荣绒挤到他身前,因为身高的差距,她还先爬上了长桌,站在桌面上又稍高了些,她伏身,将手搭在虚空义体的肩膀上,洁白干净的脸上蒙着柔软缄默的光线,让明亮的眼睛里泛着江面夕照的潮涛。
柔软的人类之于冷硬的金属义体,她似乎是停落在电线杆上的雀。
“你让我去取代萧花伊吧,我愿意把意识上传到机器里。”
“这倒的确是很严肃的。只是你的提议我是不能接受的。”
荣绒与灵异客几乎贴面,她轻轻啜了啜金属的面甲。“答应我就好了,这不是你应该承受的命运,是我们给你们带去那么多痛苦,这项技术也是因我而起,这些都归咎于我,归咎我就好了。你不能留在这里,人民需要你。世上少一个我,只是少一分阻力,多一个你,却能让世界的样貌彻底改变。”
“你应该明白后果的。我不清楚你这样做会出现什么变化,但可以肯定的是,你会不得好死。”
“怎么,你舍不得我?”
“我与你只有简单的革命情谊。”
“……”荣绒看了他许久,“喂,当时你掐着我的脖子,告诉我,可以去多交些朋友,我照做了,你还有什么建议吗?你还有什么办法吗?让你喜欢上我的,真的,边宁,求你告诉我有什么办法让你喜欢上我的。”
“感情从不是一件可以勉强的事情。你比谁都清楚。你和成然的关系也很好。”
“我是一个很多情的人。”荣绒笑得勉强,“但我现在我只想要你。”
“太晚了。”边宁依旧保持着他的疲倦,“成熟点吧,我已经不想再花时间在谈情说爱上,我已经有了一个可靠的伴侣,不想将宝贵的生命浪费在无趣的生理冲动上。你也该尽早放弃幻想,要么现在我带你去上传意识,要么我带你回鼓山,快些选吧。”
荣绒挡住眼睛,坐在桌面上休息了一会儿,等她再说话时,嗓子已经有些哑了,“还有一个问题,在我上传意识之后,你的病是不是就没法解决了?”
“我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就留在鼓山,哪怕我不出去,我们的道路依旧可以走下去。胜利就在咫尺了。”
荣绒起身,背对边宁,她飞快地跳下桌面,一脚踩进血泊里。荣绒步行涉过荣绒的尸体的滩涂,绕行到机柜后,意识传输机器就在这里,庞大的机械结构对准一张窄长的石床,这就是她要去的地方。
“启动意识传输程序,开始身份识别。”她急促地开启仪器,直到她躺倒冷冰冰的石床上,躯体不住颤抖。
边宁停留在原地,没有稍稍动作。
坚壁的尸体睁着眼,仰望天顶外的云空,边宁随着她的目光瞧去,云天间有利维坦游弋,也有更多利维坦的尸体漂浮着。不知坚壁是这里的哪一条,也不知,那更多的大鲸尸体是从何而来。
也不知他看了多久,忽然,机柜里吹出大量热风。
等这股风稍缓,坚壁的尸体轻微动弹了一下,竟就此活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