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
裴寂用力不大,指节冰凉,如同玄铁覆盖在她皮肤上。一双眼睛混浊不清,像极了裹挟着污泥的死水,就这样直勾勾看着她时,很是有几分叫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宁宁屏住呼吸,暗自握住腰间的星痕剑。
魔气外溢之时的心性最是不稳,一旦受到影响,很容易大开杀戒。
萦绕于身边的魔气越来越重,脑袋里的系统没了声音,她心知裴寂已经被扰乱心神,任务顺利完成,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毫发无损地从他手里逃开。
宁宁下了决心,正要抬手抓住他手腕,却见裴寂神色一个恍惚,似是愣了一下。
扼住她脖子的右手也随之松了些。
如果说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都尚在原著剧情的框架之中,那么接下来的这一幕,就堂而皇之把原著撕了个粉碎,彻底脱离既定情节。
宁宁看见他显出了极为痛苦的神色,瞳孔里却闪过一丝模糊亮光,几乎用低不可闻的嗓音叫了声:“……小师姐?”
在一片混沌的认知里,裴寂居然认出了她。
她本来想“嗯”一声的。
没想到裴寂眸光又是一黯,竟然将右手从她脖子上挪开。宁宁有些诧异,还以为就此逃过一劫,不料电光石火之间被他再一次按住胳膊——
不过轻轻一拉一旋,就被推到了瀑布侧旁的石壁之上。
宁宁真没弄明白裴寂此时此刻的脑回路,尤其是双眼一眨,居然见到他欺身上前,站在很近很近的地方,一言不发地低头凝视她。
他似乎恢复了一部分意识,却依旧茫然得不知所措。双眼血丝更加汹涌,薄唇则在轻轻颤,如同单薄的纸片。
裴寂浑身都在抖,一双晦暗瞳孔中夹杂着许许多多难以辨别的情绪,魔气渐渐上涌,笼罩在他的眉间与脸庞。
这本应是极为可怖的画面,可当宁宁瞥见他浑身湿答答的潭水与眼尾的一抹浅粉颜色,莫名觉得跟前像是站了只湿透的大狗狗,带着几分难以言明的委屈。
她从没跟谁有过如此近距离的、不加掩饰的对视,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十分漂亮的同龄少年。
宁宁下意识有点慌。
靠得……似乎有点太近了。
“裴寂?”
她尝试叫了一遍他的名字,由于背靠着冰凉石壁,只能不动声色地往右挪一步,试图脱离对方无比贴近的掌控。奈何身形刚刚一动,裴寂就抬手按在石壁之上,堵住她的去路。
逃脱失败。
他皱了眉,神色有些不耐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尾那片桃花色的浅粉更加明显,晕染成了更深一些的红。
“裴……寂!裴寂!”
耳边承影的声音逐渐清晰,裴寂浑身一滞,按在石壁上的手掌暗自用力,指节泛白。
“谢天谢地!你终于能听见我说话了!”
承影长叹一口气,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吓死我了,自从你魔气外溢,就一直听不到我的声音——刚才感觉如何了?”
裴寂淡淡回了它一个“嗯”。
老实说,他如今的思绪仍是一团乱麻。
身体上的疼痛尚未消退,每根骨头里都仿佛浸了痛意,脑袋里更是像有把刀在不断切割,让他无法思考太多东西。
比如说,他为何会在触碰到宁宁的瞬间恢复神智;又比如,自己是怎样将她困在这一方角落里,让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
她一定被他吓坏了,正呆呆抬着眼睫,近乎于茫然地将其打量。透过那双莹亮的杏眼,裴寂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魔气缠身,衣衫尽湿,神色可怖,长发凌乱地披散于身后,有的湿漉漉贴在脸颊,映衬着猩红的双目。
这样古怪又骇人的样子,的的确确是他。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承影说得小心翼翼,尽心尽责地为他解释情况:“宁宁见你独自入水,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于是下水来一探究竟。”
它说着忍不住抬高了语气:“她对你真好,情愿冒着危险也要入水——裴小寂,你可千万别欺负她。”
裴寂想,这才不是欺负。
他只是……不明缘由地,不想让她离开,也害怕她离开。
浑身上下的剧痛还在蚕食着理智,始终沉默的少年将手紧握成拳。
说来也不可思议,裴寂从小到大尝试过无数抑制魔气的法子,都以失败告终。可今日当他扼住宁宁脖子,神智却在瞬息之间清晰大半,恍惚间想起了她的身份。
好奇怪。
现在也是,只有在靠近宁宁的时候,因魔气悬在半空的心脏才会稍稍觉得安稳一些。
裴寂无言垂眸,在女孩漆黑的瞳孔里,无比诚实地倒映着他狼狈不堪的影子。
他一时间心烦意乱,不想让她见到自己的这副模样,鬼使神差伸出手去,挡在她眼前。
女孩的睫毛上下颤动,轻轻拂过他敏感的手心,带来一股挠心挠肺的痒。
宁宁听见裴寂低声开口,声音因疼痛颤个不停:“不要看……能不能陪陪我?”
*
少年修长的身形被包裹于黑衣之中,因沾染水汽,紧紧贴合在身体上,显出细细一截腰身。
忽然视野之中没了画面,所见只有无穷尽的漆黑。
玄镜之外,哀嚎一片。
——裴寂竟刻意打碎了瀑布旁传播画面的视灵,目无法纪,把试炼规则按在地上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