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露白,槐鬼。
宁宁握紧剑柄,眉心一跳。
郑薇绮见她神色有异,缓声问道:“小师妹,怎么了?”
她的声音极清晰地落在耳畔,宁宁脑海中却是一团乱麻,连带着这道嗓音也模模糊糊,分辨不出究竟在说些什么。
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关于某个他们都没能参透的秘密。
之前的幻境有那么多纰漏,那么多不合理,可如今想来,一切漏洞都变得有迹可循。
没有神识却用了夜魇的设定,只要稍作打听就能知道的槐树成精,以及幻境中陈月明与原身截然不同的性情。
这都是极易能想到的事情,槐鬼既然是幻境制造者,必定也明白幻象中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疑点。可她却迟迟未能矫正,而是静候在一旁,仿佛是……
仿佛是专门为了让他们发现一样。
正因为所有漏洞都太明显,所以才愈发让人生疑。
——如果早在一开始,这就是槐鬼设下的局,特意想要他们走出幻境呢?
她受了监视,没办法明目张胆地将众人放出幻境,于是采取这种拐弯抹角的方法,告诉他们一切皆是假象。
最后那封书信,很可能也是知晓受到宁宁等人跟踪,才大摇大摆毫无防备地亲自将其拿在手上,摆明了是要让他们明白真相,得知炼魂阵法一事。
至于为什么要帮助他们逃走,一来也许是良心未泯,不忍残害无辜,二来……
一旦祭品逃走,城中妖修自然会倾力抓捕,届时阵法旁少有看守,若是想要篡改炼魂阵,难度便降低许多。
她一介妖物,找不到活人为引,即便修改了阵法也毫无用处。可如果……
她不是妖呢?
“除了我们,城中或许还有一个人。”
心脏狂跳不止,宁宁的声音已有些发颤:“你们清不清楚,若是妖灵附在人身上,那人是不是也就有了妖力?”
裴寂虽然话最少,但出乎意料地,每回都能最先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少年闻言微微蹙眉,沉声应道:“的确如此。你猜测我们见到的并非槐鬼,而是被它附身的陈露白本人?”
郑薇绮摇头:“但妖灵附身,人的形体并不会有所变化。大家也都看到了,陈露白躯体上的手臂和脸颊分明已成了树木的模样。”
“或许是——”
宁宁的音量小了许多:“那两个部分本就不复存在,她得了槐鬼协助,再将槐树的躯干……移植在自己身上。”
“但这也不对劲啊!我们当时在幻境里见到的陈露白,分明是四肢健全。”
贺知洲说罢一顿,满目的不敢置信:“不会吧!难道——”
裴寂与宁宁对视一眼,波澜不惊的瞳孔里极罕见地浮起一丝异色:“她被妖修所害,受了重伤;或是目睹鹅城被毁,亲自斩去手臂,佯装成妖物的模样。”
郑薇绮与贺知洲皆是一惊。
“那她如今——”
之前陈露白离去之时刻意说了什么?
阵法和宴席都在灵泉寺内,“灵泉寺见”。
方才旁白又看似阴阳怪气地说了什么?
别逃了,干脆回去灵泉寺充当祭品。
师姐说过,之所以加设旁白,是为了在必要时给予提示。这旁白从头到尾都在讲垃圾话,但会不会那句看似调侃的话,其实正是一种隐晦的暗示?
还有陈露白。她连续两遍提起灵泉寺,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说……
想要不露痕迹地告诉他们什么?
*
陈露白看着宴席之上不省人事的数名妖修,神色淡淡地放下酒杯。
妖邪倾巢而出,满城搜捕那几名修士身影,本该热热闹闹的灵泉寺内也就只剩下她,还有几个举杯相庆的大妖。
寺庙外或许还有些小喽啰,但哪敢进来捣乱,这几位杀伐无度的掌权者最是喜怒无常,若是惊扰酒席,恐怕小命不保。
他们曾经多么不可一世啊,如今却被简简单单一杯毒酒迷了神志。谁能想到平日里最为忠心耿耿的“槐鬼”,会在这种关键时候往酒里下药。
妖修体格强健,这些药对常人来说足够致命,虽然杀不了他们,但迷晕一段时间总是够的。
她等这一刻,等了整整一年。
一年前的六月初五,妖邪于深夜自城外大举进犯,鹅城百姓皆遭屠戮,只有她藏在槐树之后幸存下来。
那时的陈露白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听见两名妖修从后院里走过,谈话声无比清晰。
“只要将这座城里的魂魄炼制一年,便能引出炼魂阵法,届时我们一步登天,就再不用忌惮所谓名门正派。”
另一个朗声笑道:“绘制阵法可得当心。谁不晓得炼魂渡魂极其相近,若是画错了,咱们谁都别想活。”
“哈哈哈!怎么可能画错?那些实力强横的元婴大妖不都在一旁守着么?”
炼魂阵,渡魂阵,一年。
人,妖。
作为她仅存的故交,槐鬼劝她趁乱赶紧出城。
可有个天马行空的计划悄然浮上心头,向来胆小怕事、娇纵爱胡闹的陈露白抹去眼泪,第一次笃定地用力摇了摇头。
她要复仇。
“为何如此执拗呢?”
槐鬼这样劝说她:“你的力量太小太小,要想击垮他们,无异于蚍蜉撼树。”
陈露白只是红着眼睛摇头。
为伪装成妖物,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咬着牙卸去自己一只手臂,脸颊亦被损毁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