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摆弄着桌上的圆镜,拖住腮帮子说:“话本子里不都这样写吗?只有在女主角死掉之后,男主人公才终于察觉自己有多么爱她,于是一夜白发,整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唔,大概就是这种剧情。”
白晔冷嗤:“怎么,你不会还相信这些玩意吧?除了话本子里的角色,真有正常人能把爱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着翘了腿,很有耐心地悠声道:“作为一个男人,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们这群兄弟不可能为所谓的白月光守身如玉一辈子,更不会因为那么点后悔和愧疚一蹶不振。花花世界那么大,何苦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这番言论话糙理不糙,白晔猛地往嘴里灌了口水,又补充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的爱惨了那女人,到死都在打光棍,可爱情算什么?只不过是生活里可有可无的调剂品啊!没了它,我照样可以步步高升、家财万贯、饱受万人敬仰——诶嘿,美滋滋儿。”
简而言之,他不觉得谢逾对周倚眉的歉疚能造出如此庞大的幻境,现实不是全员恋爱脑的话本子。
孟诀没反驳,顺着他的意思接话:“不知依白道友所看,这浮屠境的成因是何缘由?”
“我觉得吧,谢逾肯定恨死周倚眉了。”
白晔眼底尽是胜券在握的神采,语速越说越快:“你们想啊,他虽然年少与她相恋,可那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这时间一年一年地过,无论多么浓烈的感情,都难免被磨得只剩下一个薄壳——那两人仅仅是这样的交情,而周倚眉非但想要杀他,还将谢逾关进暗无天日的炼妖塔,你们说,这执念够不够重?”
宁宁笑了:“所以你觉得,谢逾想要杀掉周倚眉报仇。”
“对啊!”
白晔应得毫不犹豫:“这不是挺符合他性格吗?睚眦必报的小人。”
“但如果谢逾真想杀她,在这处浮屠境里,他曾有很多动手机会,不必非得等到报仇的这一刻。”
裴寂沉声开口,眼底是化不开的暗色:“他至今没动周倚眉,说明心中尚有温存。”
这两方各有各的理由,也各有各的不合理之处,房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忽然响起宁宁清脆的嗓音:“哇,你们快看!周小姐出发了!”
于是在场几人纷纷侧过头。
宁宁在百花深处的姑娘手里得到过一份视灵,不久前与周倚眉谈话时,顺手将它放在了周小姐肩头。
仙魔大战之时,这玩意儿尚未被研发。因此就算周倚眉察觉到不对劲,也不会对它多么上心,顶多觉得路过了不知名蚊虫,与报仇比起来不值得注意。
“既然咱们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宁宁指了指面前的圆镜,“不如先看看剧情走向?”
她说罢半垂眼睫,凝神看向镜面上的影子。
身形纤瘦的白衣女子立于门前,仰头望向狂浪翻涌的天际。
紧叠的乌云恍如变幻无常的鬼面,疾风像饕餮吞吃的声音。
的确是个好天气。
周倚眉没做任何准备,不过是将稍显凌乱的发丝重新束起,匆匆洗了把脸,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
顾昭昭在整理带去鸾城的行李时,忽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她以为那是侍奉于身侧的丫鬟,低着头继续整理:“何事?”
只要熬过今天。
今日一过,待她与谢逾一道前往鸾城,彻底摆脱崇岭这是非之地,她顾昭昭,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魔君之妻。
一想到这四个字,她就止不住嘴角上扬。
其实打从一开始,她从没想过谢逾能有这么大出息,之所以暗自借了小姐的功劳,只因为他生有一张漂亮的脸。
哪怕遍体鳞伤、瘦骨嶙峋,少年的眉眼也能在刹那之间令她面红心跳。
只可惜谢逾对高不可攀的周大小姐情根深种,对她从未生出丝毫兴趣。
充斥整个心口的嫉妒,应该就是自那时而起。
周倚眉拥有女人们渴望的一切,绝美容貌、出色根骨、无懈可击的家世,以及为数众多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
顾昭昭不甘心。
即便谢逾不喜欢她,她有的是法子叫他上钩。
于是她开始日复一日地编织谎言。
周倚眉心疼谢逾,碍于周家眼线,只能托付身边的侍女为那小奴隶捎去伤药和糕点。
顾昭昭拿着篮子悄悄跑去见他,红着脸告诉满脸戒备的少年:“你别怕,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药膏……你的伤还痛吗?”
一天又一天,一遍又一遍。
谢逾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柔和,偶尔会向她喃喃提起,为何周小姐总是对他不冷不热,从未来看他一眼。
后来谢逾向周倚眉提出私奔,顾昭昭毫不犹豫告了密。
周大小姐被囚,谢逾被打得半死不活。
而她走到少年身边,挤出一滴眼泪:“你真傻,周小姐那样的人物,怎会心甘情愿同你离开?就在今早,她还向我嘲讽过你的无能无知……她把一切都告诉老爷,今夜注定不会来了。”
谢逾的两只眼睛都是血红,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顾昭昭继续告诉他:“你走吧,若是来日还记得我,便回来崇岭看看我。”
在那一瞬间,少年眼底的冷漠土崩瓦解,弥漫开浅浅水雾。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谁能想到,谢逾竟会成为魔君呢。
眼看曾经无比骄傲的周倚眉从云端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