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晃了晃脑袋。
姜叙说什么“天罗地网”、“束手就擒”,其实并不能打击到他。
马超一生挣命于尸山血海,以寡击众、身陷绝境的次数不知道多少,早就已经锻炼得心如铁石。在他看来,既然以前无数次都能凭着一身勇力杀出血路,没理由这一次不行。就算不行,武人死于战场,那简直是理所当然,没什么好紧张害怕的。
他只是有点不适应。
明明我已经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明明我还拥数十万羌胡。我的赫赫威势犹在,形势不是一片大好么?怎么一下子,就像是……就像是穷途末路,被人抛弃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凉州人究竟在干什么?他们究竟在想什么?我怎么不明白呢?
他有些茫然地看看一脸讶色的姜冏,再转回头看看姜叙,决定先拖一拖时间,争取局势变化的可能。
“原来是你?姜叙,你才是叛逆?”马超皱着眉头,从牙缝里迸出问话。
姜叙正对着这名如狼虎一般的凶人,鬓角微微淌下几滴汗。
身周上百甲士保护,还有院墙外围大批弓弩手虎视眈眈。每过一刻,驿站周边的包围就更周密一分。有什么可怕的?姜叙对自己说。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转身奔逃的本能,沉声道:“凉州是大汉的凉州,终究不是扶风马氏的凉州。”
马超待要嘲讽两句,他身后的姜冏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他笑得弯下腰,笑得流出了泪,连连咳嗽:“伯弈,你竟也是益州之人?你也是?我竟然全不知情?”
“我确实是。”姜叙颔首。
“建安十八年,仲弈与我同往汉中,代表凉公祝贺玄德公进位汉中王。当时一连月余,我们与汉中王部下群臣觥筹交错,诗文酬答,很是愉快。在此期间,仲弈与时任军师将军的庞士元隐秘往来,没能瞒过我,还有两次被子瑛看在眼里。”
这时候,一名马超的亲信扈从还提着赵瑄的首级。
“子瑛素来与我友善,但这件事情,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起。”姜叙叹了口气:“但子瑛不知道的是,他在关注你与庞士元私下往来的时候,我则与护军将军法正订约为友。”
“既如此,你我两人该是同僚!你为何……”
“仲弈,此前凉公出兵往关中去的时候,你的倾向过于明显了。若凉公追究起来,必不能免。所以孝直和我都觉得,应当与你稍稍保持距离;而你和你的同伴们,恰好成为我们的掩护。”
“原来如此。”姜冏的脸色一黯。
马超也听懂了:“就是说,姜叙、姜冏你们两位,都与刘备通谋。只不过姜冏这几年里与刘备失去了联系,而姜叙你明知一切,却拿姜冏顶在前头,吸引我的注意力。对么?”
“凉公明断。”
“这样说来,赵子瑛死得可真不值。”马超走到自己扈从身边,从扈从手里接过赵瑄的首级,咧嘴笑了笑:“伯弈你能眼看着赵子瑛死于我手,倒也心狠。”
姜叙敛眉长叹:“为了大局,不得不尔。”
马超抓着赵瑄的首级端详片刻:“但这一来,我更不明白了……”
“不知凉公有何疑虑?”
马超狞恶的眼神扫过众人,最后还是盯住姜叙:“你们这些凉州士人,看不上我这个卑贱的羌胡之后,这并不让我惊讶。既然看不上我马孟起,那么或者投曹,或者投刘,选择无非两者之一。但姜叙你……此番策动我领军南下,威胁汉中以西,显然是在协助曹操。所以我曾怀疑你与曹氏有所关联,却万万没有想到,你会是刘备的人。”
姜叙挑了挑眉,冷笑道:“我与曹氏有所关联?凉公,这是何人进言?”
这话的意思,分明是指马超无谋,根本没有能力分辨下属的立场。
马超脸色一变,顿时恚怒。
他正要喝骂,却听赵昂长叹一声:“自然是我说的。”
身材高瘦的赵昂拢了拢袍袖,稍微站开几步。他向姜叙颔首道:“伯弈莫怪。正如你将凉公的眼光引向仲弈以自保,我也偶尔会多说几句,以保障我的安全。”
在同一代的凉州名士中,赵昂的年纪较众人为长,入仕也最早,他又性格宽厚,乐于奖掖后进,故而素来得到众人的尊重,被视为兄长一流的人物。
赵昂竟会在背后攻讦自己,着实令姜叙有些失望。他瞪了赵昂半天,摇头道:“我是真的与玄德公订约效力之人,身负重责大任,所以不得不如此。伟章公,你这又是何苦?”
站在驿置正门处的杨阜忽道:“伟章公自然有伟章公的道理。”
姜叙喝问:“什么道理?”
杨阜是极坚韧善战的凉州勇士,虽然近年来转任文职,但一举一动间,仍极具武人的刚硬之气。听得姜叙喝问,杨阜将手中长刀拄在地面,沉声答道:
“当日玄德公入汉中时,厚馈资财以饷马超,遂使困居武都羌地的马超声势复振,一举攻入凉州。那时候伟章公竭尽全力苦战抵御,虽然最后不敌,对朝廷的赤忱之心却得钟元常的赞赏。故而与钟元常私下订约,将在特定的时刻献凉州于朝廷。所以……”
杨阜的嘴角抽了抽:“伯弈,你真是投靠益州之人,却声称仲弈与刘氏勾结,藉此掩护自身。而伟章公既然真是投靠曹氏之人,说几句你与曹氏勾结,那也是理所应当。”
这话有些绕口,太复杂了。
姜叙觉得头晕。
他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