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远疑惑的同时。
宜城县。
此地东有大洪山,西有荆山,东西两面环山高起,荆襄道穿行于中央谷地。
县城以南,汉水以西,河道密集。蛮水、练水、南泉水、金沙水等数十条小河奔涌其间,水道又多有纵横交错,形成黄鳝汊、康坡汊、楼子汊等多条河口汇集的天然港湾,而荆襄道则通过这些港湾畔的河滩部分,诸如交丫滩、石羊滩等。
有一座名唤赤山的小山岗,正处在这些港湾之间,恰好扼守水陆通路。前日里荆州军北上抵近宜城,便是在赤山周围扎营。
赤山的制高点,叫作卧虎崖。
关平站在卧虎崖下方。
他的视线透过渐渐阴暗的天色,隐约可见遥远的南方有点点簇簇的细小人影晃动,但再仔细看去,又看不到什么,只有起伏原野间的草树摇曳。
父亲早就去得远了,想什么呢。关平对自己说。
转而面对北方,从未停歇的杀声轰鸣不休,视线范围内曹军的数量简直无边无际,甚至还有很少见到的曹军军船,沿着春夏间稍稍涨水的小河笨拙移动。
有几艘船在密集的芦苇荡里驶错了方向,不知不觉间,太过靠近赤山附近的汉军军营了。
守营将士张弓搭箭去射,船上人则举盾掩护着撑篙的士卒,还有人用长大的篙杆将沿途飘着或半沉半浮的将士尸身退开,免得堵塞航道。当尸身被拨动,尚未流尽的血有时淌出来,将河水的颜色染得深些。
关平记得,下午自己与曹军鏖战时,便是站在那处河滩。
当时你死我活的恶战情形,此时犹历历在目;耳畔鼓声隆隆,曹军再度发起猛攻。
此刻关平麾下有水陆两军足足两万名将士,他此生从来没有指挥过如此强大的力量。
他曾经想过,自己某一日会如父亲那样,带领千军万马,纵横天下,立下赫赫战功。但现实中……
在乐进老练的试探下,关平甚至没有很好地伪装出父亲仍在营中的情形。当乐进发现关羽不在,立即发起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势,而关平只能竭力应付,处处补阙堵漏。
这让关平有点沮丧。
倒不是畏惧曹军的勇悍凶猛,关平也身经数十年戎马生涯,什么样的凶恶敌人,他都见得多了。只不过,仔细想想,大概正因为关羽之子的身份,所以举凡有大战,关平总会被安置在最艰苦而不易建功的位置吧;要么守城,要么守营,实在令人无奈。
上一次守江陵时,好歹还能期待荆州军主力来源。可这一回,孙氏翻脸太快,着实让关羽措手不及。
昨夜晓得江东背盟得消息之后,关羽连夜安排了接下去的方略,同时选拔轻骑火急回返。送别的时候关平才想起,父亲竟没交待己军,究竟要在宜城坚持多久。
关羽一向注重自己神威凛凛的风范,这般如临大敌的情形,关平许久没有看到过了。但他也很理解,毕竟这其中还有一个不能对外宣扬的关键:
荆州军主力在宜城,距离江陵不过一百七八十里地,大军急返,只需三日,而若遣轻骑先行,一日可至。江东人是小人,却不是傻子。这种情况下还敢如此行事,就证明他们必有特殊的手段,能瞬间底定棋局的胜负。
究竟什么手段?关羽和关平都猜不透。正因为猜不透,才特别可怕。
“南面有什么消息?”关平不知第几次问道。
“……君侯快马轻骑南下,江陵一日可到。只是,当阳荆城都有吴军阻隔,子胥渎还有船队……”
“废话!这些我岂不知?”关平喝了一声,待要怒骂,随即又恢复理智。挥了挥手,让部属退下去了。
他试图微微闭上眼,平息心中焦躁的情绪。
“看那边!曹军上来了!”身边传来部属的惊呼。
关平猛扭头去看,见卧虎崖东面百步,有数十名部属正举着一面木栅,试图填塞营垒边一个被曹军冲撞出的缺口。河滩上乱石嶙峋,木栅又是临时用藤蔓捆扎的,一路上碰撞了两三次,便散了架,反而砸到了几名将士。
而曹军正向着这处缺口冲杀进来。
为首一名年轻敌将,身披重铠,手持长刀,高声呼喊部属,身后数百人前后相继,踏得水花四溅,哗哗乱响。
好在将至膝盖的水面限制了他们的速度,当他们迫近缺口的时候,大批汉军弓弩手已经赶到,箭矢如雨而下。随即水声中汇入连绵惨叫,冲在最前的一批曹军勇士尽数被射死。
倒是那年轻敌将运气甚好,当然也有部属竭力遮护的缘故,待到箭雨稍稍稀疏,数十名甲士高举盾牌上来,竟从死尸堆里将他拖了出来。看他活蹦乱跳算得样子,似乎身上一点伤也没受,领着后排的甲士继续向前。
关平冷笑一声。
两军你来我往厮杀数年,彼此将校都已熟悉。关平认得,此人乃是乐进的长子乐綝。据说英武果敢,颇有父风。乐进将自己的长子派遣上阵,看来也是急于求胜了。
乐綝领众向前没走几步,箭雨又至。甲士们虽然及时举盾,但仍有多人被射得受伤倒地,伤者在水中试图站起,却往往只能翻搅水面,徒劳努力。而后排填补进队列的人踏过倒地者的身体,甚至没有一点犹豫。
下个瞬间,双方便白刃相交。
一队汉军将士持着长枪,往曹军密集的盾牌、铁甲上猛刺。其中有个格外勇猛力大的士卒,握持的明显是一杆加粗过的铁矛。铁矛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