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举手示意士兵们退开。
于是士兵们将五花大绑的文布扔在地上,有人恨恨地向他吐了口唾沫。那应该是陈德的亲近部下所为。
文布倒是出奇的冷静。
他用力摇了摇头,把脸上的唾沫略微晃开些,随即挣扎着盘膝坐起:“雷将军的威风,我再次见识到了。偏鄙之地的乡间土豪,本来也难当奋威将军的一击。我只是不明白,将军你为何要如此?”
雷远简直有些莫明。是李贞适才通报罪名的时候,嗓音不够响亮么?
于是他从李贞手中接过具狱文书,将之啪地扔在文布面前。
“你可以仔细看看,我让人给你翻面,想多看几遍也行。”
文布连连摇头。
“将军,我非此意。”他抬眼正视雷远,沉声道:“我秭归文氏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豪强,自蒙将军举荐、掌握本县的实权以后,并不敢有违逆将军的地方。将军要募兵,本县出人;将军要广设冶铁,我族立即响应;此外,举凡民口、田租、税收,也没有什么疏忽之处。我是真不明白,将军为何如此?”
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继续道:“如果我族中有谁得罪了将军,您一声令下,我立刻将之捆到夷道,任凭打杀;如果您对前些日子大军过境时的供奉不满,只消遣人提一句,无论多少,我都愿意双手奉上。何以要做到这种程度啊,将军?”
“你竟不明白?”雷远拾起具狱文书:“你觉得这文书所写,都是假的吗?”
“自然是真的。”文布冷笑道:“但那又如何?那些算什么大事吗?编户的数量若嫌不足,我们可以捕捉荆蛮来填充。铁场的税收确有短少,我们补足便是。那些铁器,我们贩卖给了南郡太守,这能有什么错处?唯独之前为了尽快扩充石炭生产而调集人手,奴役了一批草民,还杀了几个……但,但……”
文布面目狰狞地瞪着雷远:“但那也算是罪名吗?我秭归文氏对郡府,对玄德公都忠诚不二,将军你究竟为何如此,能不能说个明白?”
某种角度来说,文布说的没错。在许多地方豪强的眼里,簿册上能够对上级州郡有所交待,该缴纳的供奉或者贿赂什么的不要再短缺,就可以了。至于奴役压榨百姓,算得了什么?
近世以来,地方豪强目无国法,肆意横行惯了。秭归文氏、邓氏所做的这些事情,几乎每个豪强大族都在干。包括雷远在淮南的时候,接触到的淮南豪右们也几乎都是如此。
乱世中的黔首百姓苦无立锥之地,竭尽全力地挣扎求活,却还逃不过兵灾,逃不过官吏凌迫、豪族欺压,他们存在的价值仿佛就只是被驱使、被榨取。而豪族高门的作威作福却只有较往日更甚。所谓国法,早就已经被他们抛到脑后数十年了。他们不觉得这是能约束他们的东西,更不觉得蚁民的命是命。
他们已经理所当然到了极处,理直气壮到了极处,以至于雷远正正经经拿着他们的罪行出来惩处,文布竟然会想不通!
此等荒唐场景,让雷远怒极反笑。
“为何如此?文族长竟能问出这样的话来,施以斧钺之诛真是不冤了。”
他将文书交还给李贞,吩咐道:“含章,把这些人都带出去,当着百姓们的面,明正典刑。文布、文硕等几位,用最高的杆子挂他们的首级,以示尊重。”
既然想不通,就别想了,雷远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去做什么解释。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就算解释,他们也接受不了的。
李贞应声行动,指挥着部属们将文布等人拖出坞壁以外。
这情形使得文布伪装出的镇定外表迅速剥落了,他开始哭喊,开始求饶,甚至开始语无伦次地提出了他自己以为的那个凭藉:“雷远你不要胡来!你知不知道是谁在支持我们?你这个毫无根基的边鄙土蛮,也敢和糜中郎、麋太守对抗吗?你担得起吗?”
文布的高喊声渐渐远去,绕过某处墙头,离开雷远的视线以后,又继续向外传播。雷远皱了皱眉,对另一名扈从说:“让他住嘴!”
扈从应命疾奔而出,而文布的喊声忽然中止。
“文四!”雷远又唤道。
文四疾步来到:“将军,小人在。”
雷远睨视着他,沉声问道:“你姓文,你部下中也有人姓文。对我的处置,你有什么意见么?”
文四沉吟片刻,低声道:“我和我的部下们虽然姓文,却没有文布、文硕这样的亲戚。他们既然为了一己私利践踏国法,日后或许也会因为一己私利背叛主君。这样的人,理当严惩!”
“嘿!”雷远感叹一声。
这个从军数十年,却始终辗转在底层军职的老卒,在这时候爆发出了一辈子的智慧。提出的理由实在漂亮,雷远一时都想不到如此妥善。
文氏、邓氏之流未来会否背反主君,谁也不晓得。或许以玄德公对待部属的仁厚,能够收拢其心,亦未可知也。但眼下雷远需要这么给他们定性,文四也需要一个理直气壮倒戈相向的理由,那就这么确定了。
“你的那些部下和亲近同袍,姓文的有多少人呢?他们的想法又怎么样?”
“有十五人!他们都和我一样,坚决忠于将军!”
“那就将这十五人……还有陈德的部下们,暂时都留在此地。由你担任秭归县的县尉,而将士们分别出任县兵的各级军职,以充实你的力量。你记住,有罪的是人,而非文氏宗族。所以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