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寂静。
也不知怎地,气氛有些诡异。
诸多幕僚们死死盯着眼前的卷宗,好像那上头有什么花儿也似的好东西,有人明明把卷宗放倒了也不自觉。
法正反倒格外平静。
而诸葛亮拿出了插在后腰的羽扇,慢慢拂去上面的灰尘。
过了好一会儿,刘备起身,徐徐道:“时候不早,我有些倦了,且去休息。诸君手上皆有公务,不必在此。”
说完,他便转入后帐,不见了踪影。众人在不在,想是被汉中王带着。
这场军议还有些事没说完呢?主公这是?
幕僚们有的茫然不知其意,有的疑神疑鬼。法正站起来,大着胆子往后帐瞄了眼,可帐幕被放下了,看不到汉中王的身影。
毕竟十万之众顿兵长安城下,而城里的曹军至少还有三万以上,双方正虎视眈眈,军务上容不得放松半点。幕僚们候了片刻,习祯先起身出外,姜叙随即跟上,十余人陆陆续续离开。
法正走在最后一个。待到踏足中军帐外,他才发现天已经黑了,黑漆漆的夜幕下,军帐周围的火把被风吹着,时明时暗,映得周围人影憧憧。偶有马蹄声传来,凭空增添了几分军中的寂寥肃杀之意。
法正在中军帐前木然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被扈从牵来的战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探脑袋过来,探出粗糙的舌头舔了舔法正的面颊,大概是他面颊上有汗的缘故,带着咸味。
“走吧!”
法正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中军帐里,诸葛亮依然端坐,他也不抬头,只仔仔细细地拂拭自家的羽扇。随身带一柄羽扇,是他在隆中躬耕时养成的习惯。他也不用什么精致羽扇,前一柄旧了、坏了,就换一把,通常都用最简单的白羽,只不过一旦身在军中忙碌,白羽扇很快就会变成灰黄色。
身边脚步声响起,是汉中王来了。
刘备也不用坐席,直接踞坐诸葛亮身边。他将那份文书狠狠一掷,叹了口气:“孔明,我对孝直甚是失望。”
诸葛亮并不说话,静静听着。
“孝直是战国策士之流、良平之亚,并非笃行之君子,自从荆襄大战胜利、曹操身死的消息传到,他就在拉拢同伴,意图藉着攻取关中的势头,催促我更进一步。只不过我始终没有正面答复。而皇帝失踪于荆州战场的消息刚一传来,我就知道孝直必定心中喜悦。因为那样一来……”
刘备顿了顿,才继续道:“因为那样一来,我就没有理由再迟疑啦!”
他侧过身看看诸葛亮:“孔明当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刘备说的晦涩,其实意思很简单。
诸葛亮微微点头,拿起羽扇示意:“便如这白羽扇,初在手中崭新时,我日日拂拭,只恐它被污损。但使用时日既久,难免陈旧破败,破败到一定程度……我反倒不那么在乎了。”
白羽扇在诸葛亮眼中如此,刘备仁德敦厚的名声在法正眼中,也是如此。
对法正来说,既走在问鼎天下的道路上,有些事就一板一眼,不容回避。偏偏主君过于爱惜羽毛的性格,在这时候全然是个阻碍。
刘备确有问鼎天下的刚健之志,也不乏政客的狡诈手段,但数十年来,他又始终没能把普通人的性格弱点抛开。这一来,他的想法和判断总有犹豫软弱的地方,终究不似一个彻头彻尾的雄主。
法正对此,大概是有些遗憾的。
换了其他人,或许会选择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但法正素有手段,而且手段比常人要狠毒些。他为了打破这个阻碍,选择的办法是,直接把一盆脏水泼到汉中王身上,让汉中王再也没有藉口。
皇帝的失踪,只是恰好出现在此时罢了。
纵无此事,法正多半也会找出别的由头来。
“可孝直不懂!我是真的……唉,孔明,皇帝始终是皇帝!皇帝待我不薄!我本不愿见到这样的事,更不愿沾染这个恶名!一点也不行!”
说到这里,刘备忍不住又叹气:“更何况,伯昇已经复姓为寇,去了交州。他……他……唉,他也够不容易的啦!”
他期盼地看看诸葛亮:“孔明,眼前局面,你可有妙策?”
“大王,孝直并没有做错什么。”
“什么?”
诸葛亮将白羽扇举到刘备面前:“这几年我蒙大王厚恩,出任军师将军,执掌大政,下僚难免有阿谀的,夸我持羽扇侃侃而谈,颇显高洁云云。其实羽扇重在驱蚊去尘之用,我再怎么爱惜,用久了,难免陈旧,难免沾染脏污,但那又如何呢?终究那只是羽扇罢了。”
“可是……”
“孝直是希望大王多想想羽扇的用途,他用他的办法来为大王驱蚊去尘,所以希望大王不要固执在羽扇本身,那并没有错。所以,大王无须苛责孝直。”
“孔明是说?”刘备皱起了眉。他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孔明,孝直是我的谋主,是我的左膀右臂,要平定天下,少不得孝直之力,我自然不会苛责孝直。可是……”
他咂了咂嘴,探过身子,伸手拍了拍诸葛亮的羽扇:“我看这羽扇,不止能驱蚊去尘,更能激浊扬清,以拨乱世,反诸正。手中的羽扇若脏污不堪,日后,怕就不能设规范以准天下人心呀。”
诸葛亮笑了起来:“大王担心的这一点,要解决起来,倒也简单。”
刘备霍然起身:“哦?孔明,快快道来!”
“哈哈,大王,你请坐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