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有人吃苹果先吃小的后吃大的,越到最后的果实越好。贾章柯也是一样,他喜欢把自己最喜欢的戏排到最后拍,所以第一次拍摄时以张军离开的戏码结束,第二次拍摄自然是要以众人第一次看见火车的戏结束。
这可能是整部电影最激荡的一场戏。
对于现如今大城市的孩子来说,没见过火车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你要说没坐过飞机有人都会说:啊?不是赶上打折的时候几百块钱的都有,不至于拿不出来吧?
哦,这是自然,但那也得赶得上那个时候,而且那又是好多年后的事情了——别说放在七八十年代,就是放在2000年的现在,也有很多地方没有通火车。
汾阳就没有。
于是大家要带着器材前往几十公里以外的一条运煤专线,顾铮已经打听好了,这个地方20分钟一趟路过的火车,绝对能顺利拍完。
那时候林浩才想起来,这里是山西,产煤大省,传出煤老板把拉菲当啤酒喝结账用现金的传闻的山西。但现在看起来很多地方,也是比想象中的匮乏。
剧组千方百计提前联系好了其中一趟车的司机,他们要拍一场演员自己提出来的戏,但也就一次机会。毕竟这个东西属于没拿到拍摄证的东西,所以到时候即使问起司机也装作不知情。他只是当时判断路况,然后选择放慢了速度罢了。
黄昏时分。
不,是日落到天彻底黑透之前。
这一段的天光其实是非常难得的,最多也就维持那么半小时一小时的样子。到了这个时候,天空就会呈现一种灰蒙蒙的冷色调,和后面几乎是光秃秃的三座山衬得整个地方荒凉又寂静,了无生趣。
桥就在这三座山面前,第一座遮着第二座,然后第三座横跨在最后,仿佛绵绵无尽一般。顾铮就在这等着,没有用架子,而是用肩膀扛着摄像机。
这是一个绝佳的视角。
桥底下曾经的河床已经干涸,露出白色的砂石,上面甚至还有一些车碾压过的痕迹。显然已经干涸很久了,风化很严重。就在这里,大家已经拍完了从解放车上下来的场景,一会大家就要从这里冲上去追火车。
“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远方传来火车鸣笛声,于是那边的一声令下,几个演员就开始大叫着往上冲。
“火车,有火车!”
“啊!!!”
从这里拍过去,三座大山前面的河床里,一群年轻人有男有女,尖叫声不断往上跑。他们从未见过火车,而火车也联通了他们整个人的故事。
青春的故事。
“呜”
火车越来越近,然后一个乌黑的火车头就这么缓缓出现。它冒着白烟,拉着一节又一节的车厢,中间有两节用布包着,但多数就这么敞开。
“哎!”
就是这一趟!联系好的师傅,就是这一趟!
贾章柯在里铁轨不远的地方看着,余力为也是肩膀扛着摄像机,陶勇拍摄完成已经回组,他扛着另外一台。
火车速度果然不是很快,但也肯定算不上多慢。于是随着车尾即将到来,一群年轻人终于冲了上来。
“框切框切框切!”
列车开过,一群人在后面追着车尾,于是余力为和陶勇也扛着摄像机加入了其中。林浩在最前面,梁景东跟在旁边,杨荔娜和赵涛也一边大叫一边追赶,还有后面的同伴。大家拼命追赶,但都落后了林浩好一截。
余力为追着林浩疯狂地跑。
他的镜头里画面因为奔跑而剧烈晃动着,还伴随着他的喘息声。但镜头里摇晃的是林浩追车的样子,然后他伸手一攀,竟然手脚并用地扒上了最后一节车厢。
“啊!!!”
于是众人都停了下来,余力为也停了下来,他们看着扒上了车的林浩朝着大家挥了一下手,然后火车缓缓转弯,远去了。
“啊!!!”
于是他们又开始叫了起来,还挥舞着手,好像在给挂在火车上的那个人拼命地鼓劲。火车带着崔明亮竟然真的离开了这连绵无尽的大山,大家都不知道什么,都感觉好像冲破了这牢笼。
因为他们本以为他们永远不能走出这大山,只能选择绝望的等待,在一个并不存在的站台,等待一辆奔驰的列车载他们走出这个沉闷的世界。
但在这个站台,崔明亮上了车。
“啊!!!”
他们或许在后悔,在惶恐,在迷茫。
但冰冷的火车没理那些个剩下年轻人,十好几秒,陶勇拍着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下他们呆立在那里。铁路又一次恢复了寂静,仿佛从来都没有过火车来过一样。
半响,他又转过镜头。
还是一片寂静,荒凉,然后忽然出现了个人影。远处林浩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走得很慢,很难,足足好几十秒,每一秒都重重地踏在大家的心上。
离开的人又回来了,两拨人相会,相顾:
你怎么回来了?
大家都没有说话,而后,林浩缓缓动了动嘴唇:“我明天还有事呢。”然后他又一瘸一拐地走下了桥,大家也就慢慢转身下去了。
天渐渐黑了。
于是后来,大家再看到在大棚里唱《站台》唱得很好的崔明亮,又是一番说不出的心情了。
《站台》的拍摄至此终于全部杀青,所有的镜头都拍摄完。因为是边拍边剪,接下来贾章柯要在三天内把剩下的都剪辑完,然后让市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