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一伙儿人,每人都算不得是一盏省油的灯,平日里没事做闲得慌了,积攒的百无聊奈无处发泄,做何事却都不见有多积极,唯独逮着机会起哄捉弄人是最喜欢的。
此时碰着个怎么看怎么看不顺眼的虞昭,忍谁谁都想拿她当这场酒宴的清客,众人难得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端着酒杯将架势准备好了,要开始围剿那最尊席位上的人。
话方才已经被张淑容说在前头,今日她张罗的这宴,是姐妹共聚同乐,只要无伤大雅,酒桌上便也可不论尊卑了,刘晚柔被一肚子的浓酒酿壮了胆,兴致高昂朗声带了个头。席中她的一个二个爪牙皆按耐不住,跟着站起来,又说又劝对着虞昭热情相邀。
如此一来,又有法不责众这一说法做担保,其余人也是肆无忌惮的闹的闹笑的笑,你一言我一语哄着虞昭举杯。
盛情难却,虞昭又实在不喜这般吵闹,只得应付着端起杯盏,点头回敬,望了望杯中酒水,略微犹豫了一瞬,皱眉一口饮下。
人生走过短短二十年,虞昭经历许多非凡事故,不说人生百味尝完了,也几乎领会过大半,担着宠妃的虚名,原也跟着源帝应付过许多人情宴,却从来对这代表人情世故的酒味未沾染过一丝,今日竟算破了例。
入口辛辣辣苦丝丝的味道不同于鼻尖的清香,虞昭不喜,眉头微微皱起。
从前她不愿喝,并不是知这滋味不好受,本是要依照计划装作高傲孤僻看不起人,不屑受敬酒,如今看来,倒是逃过许多为难事。
此刻虞昭要在一群女人中求余生的清净生活,再是为难,却再没何理由逃避得掉。不过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对这历来权贵场上受人们吹捧的琼浆玉液都无甚兴趣,如今一尝,果真是不爱这滋味的。
放下杯子后就连忙拿过茶水喝了一口,虞昭还是觉得压不下那味道,咬牙强忍着。
无人在意她喜不喜,只知肯喝就算是她给了面,众人放下了心,复再劝。
寻常最多不过在酒酿圆子和黄酒烧鱼里品见过半点酒气味的人,对自己的酒量确实没个太确切的把握,虞昭不是逞强,只是心存侥幸想着,再怎么不济,也该传承得到自家阿祖一二风范吧,遂就放下心来,决心喝个三五杯将她们糊弄过去就收。
万万让人没想到的是,堂堂南荣府唯一的后人,对外论才华口辞,向来选择谦虚三筹,在酒量这一方面,居然罕见的高估了自己。
第二杯温酒饮下肚之后,虞昭就觉那酒的热意从腹间蔓延全身,眼前景象变得晕晕乎乎,紧接又察觉困意涌上睁不开眼,残留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思迅速做出了判断,心中便有了自知之明,遂知不能继续了。
张淑容这个东道主才站起朝虞昭举杯,还没说话,就见虞昭就连忙摆手推辞:“本宫身子实在不适,不能喝了,诸位见谅,先失陪了。”
众妃闻言怔愣,面面相觑不可置信,先只认为虞昭是找的借口躲酒呢,张淑容正想出言挽留,转眼却见她站起后连路都走不稳了,这才相信她是真的酒量差,同凌妃一起赶着想去扶她,却见虞昭一躲,往身后桂花树上一靠,熙熙扬扬一阵花雨落在她身上。
有心下好奇的,有想看笑话的,有觉得这活生生上眼的一场桂花醉酒太过稀奇的,都离了席装作关切,纷纷拥去虞昭身边,替她摘头上身上的花儿叶儿,实则耳朵竖得老高,盼望听到她口中吐露一两句失仪之言得以用来蘸墨做文章。
朝晖宫贴身侍奉虞昭的宫人们都是经历楚子凯那双鹰眼重重审视选拔上来的,几乎个个都是眼疾手快心明嘴言的佼佼,见此时势头不对,为首的宫女朝后打了个手势,立刻有腿脚快的意会到意思,拔腿就往朝晖宫跑去。
不曾想今日这小小宴会有这插曲,古时一名虎将因醉酒失了要塞的故事传遍大江南北,大楚连黄口小儿都知一句“酒后吐真言”,而这真言,往往会坏大事。宫人们自然明晓这道理,生怕虞昭此时迷糊不知天地为何物,说出些胡话会生出何意外,当即反应迅速围过来,将她与众妃隔开。
分工有序安排着,那边不一会儿就张罗来了撵轿,众人小心翼翼扶着虞昭上去坐着,却见她昏神中拉着轿子不愿走,口中喃喃对众人吩咐道:“把我的花拿过来,我特地摘下要带回去给他的。”
一宫女听令,几步返回去拿了桂花罐子,虞昭直勾勾盯着好似生怕被人抢了,催促着非要把罐子拿过来自己捧着才放心,接过之后就贴怀当着,觉得困得狠,双眼一眯歪着头睡在了轿子上。
凌妃张淑容等人还迈着脚步想过来看状况,宫人们先一步吩咐起轿,抬着虞昭就出了御苑,快步走了一段,只剩朝晖宫里面的自己人时,才松了口气,将行路的速度放慢了些。
前方有跑的快的去报了信,后面跟着的人离了人群过后,只怕走快了会颠着或摔着虞昭,几个宫女将轿子围得严实高高举着手稳着她,抬轿子的小内侍也尽力将脚步放得平缓,短短一段路被这谨慎小心驾住,走得无比艰难。
好在摇摇晃晃还不过半路,楚子凯就得了信匆匆小跑着过来接了,拐了个角门,就远远瞧见一高高轿子围着一大群人,轿子上的虞昭红着脸眯着眼睛歪着身子摇摇欲坠,却只有几个胳膊腿纤细柔弱的宫女伸手虚虚稳着,若掉下来,靠她们平日里只扇扇子挑帘子的手,定然是接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