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过后,天气一天天和暖起来,而朱恒经过一个正月的练习,终于可以在屋子里自如地行走了。
陆琅说,再有两个月时间,他基本就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了,也就是说,他们离回宫的日子近了。
因着正月里杜采青来给曾荣拜过年,这次离开,想着以后再无见面可能,可巧两人尚未去看过狮峰山的那片茶园,于是,挑了一个晴好的日子,曾荣和朱恒来到了狮峰镇。
马车刚穿过那片丛林,朱恒等人就看到了那一层层梯田似的茶园,山顶雨雾缭绕的,山间有十来位采茶女穿梭在茶树丛中,此时刚过惊蛰,已有嫩尖冒出来,这嫩尖也叫牙头,是第一批也是最好的一批茶叶。
由于曾荣前一晚做了点功课,故此,他们没有急着进镇,而是先扶着朱恒到了山脚下,一路上曾荣已大致把这片茶园的历史说与朱恒听了。
故而,看着这一层层梯田似的茶林,朱恒抬头感慨道:“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没想到一小小的茶园却能躲过朝代更迭,难怪老话说,高处不胜寒。可见世间事,真有定数,盛极而衰,否极泰来。”
“哦,不知夫君是希望否极泰来呢,还是更愿意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曾荣笑问道。
朱恒握住了曾荣的手,一笑,“待我仗剑归来,再与你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可好?”
“好,妾身候着就是了。”曾荣言笑晏晏地回道。
因着朱恒的腿不能爬台阶,江东把他背上山顶,曾荣是自己走上去的,她多少有点之前在乡下奔走于田野间的底子,爬这么一段山路还不算太吃力,阿梅和阿春两个走到半道实在走不动了,拐去和那些采茶女闲聊去了。
两人一半是她们的歌声和说笑声吸引了,一半则是被她们的双手吸引了,只见她们也没怎么盯着茶树,可两手却灵巧地上下翻飞,看着真是一种享受。
山顶有一间草棚,想必是给采茶女歇息用的,曾荣几个进去时,里面还有一个茶壶和几个粗糙的陶瓷水杯,小海子尝了一口茶水,说是用山间清泉泡的,可惜,水是好水,可茶却不是好茶,用的却是最低等的老茶沫子。
曾荣听了,也尝了一口,再给朱恒尝了一口,笑道:“小海子这话令我想起一句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看来,任何朝代都一样,最苦的永远是这些底层的百姓。”
“没想到夫人还能说出这番话来,看来,杜工部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不尽然全对。”陆琅打趣道。
说实在的,他委实没想到曾荣贵为皇子妃,居然还能对这些最底层的百姓给予这么大的理解和同情,委实难得。
“陆大夫想必不知,我家夫人也是农民出身,之前比他们还苦呢。”朱恒自豪地说道,绝无半点轻视之意。
“哦,原来如此,失敬失敬。”陆琅向曾荣行了个礼,也向朱恒行了个礼。
相对曾荣的农村出身,他更佩服的是朱恒,朱恒能抛开门第之见娶一位农女做正妻,且至今没有纳一名侧室,这种勇气不是谁都有的。
当然,陆琅也明白,这或许和他的腿疾脱不了干系,但那不是主要理由,别说朱恒贵为皇子,就是一般的官宦人家,像朱恒这样的也一样能娶一位好出身的妻子。
当然,陆琅也相信,曾荣能被皇家选中,肯定也有其过人之处,首先,曾荣善良,其次,她博学,若非刻意挑明,陆琅决计想不到她是农村出身。
还有,曾荣谦虚,也刻苦,最关键的是,她能给朱恒一般千金小姐给予不了的耐性和韧性来包容他,朱恒能这么快复健成功,绝对离不开她的陪伴和鼓励。
“别,我可当不起陆大夫的大礼,只是曾经感同身受,随口感慨一下而已,真要说起来,我什么也没做。”曾荣避开了对方的礼。
“谁说你什么都没做?连着两年的腊八施粥用的可都是你的银子,还有,这杜家小姑娘若没有你,这会只怕哭都找不到地方。”朱恒拉着曾荣的手说道。
曾荣刚要开口,朱恒抢着道:“夫妻一体,你的也是我的,这善事算是我们两个的。”
“公子可真是伉俪情深。”陆琅笑了。
这些年他也接触不少达官贵人,朱恒算是身份最尊贵的,却也是最长情最专情的,就算他双腿恢复正常,回到那个富贵温柔乡里去,以他的人品,应该也不会亏待曾荣的。
曾荣也笑了,没再辩驳。
倒是朱恒,坐在山顶俯视山下,看着脚下缭绕的云雾,忽地生出一丝不真实感,这是他第一次登上山顶,尽管不是他自己爬上来的,可他的脚终究是沾地了,他终究是站到了山顶上。
联想起自己无数次坐在慈宁宫的假山上晒日听风闻香,也多次坐在宣昭台的城墙上极目远眺,那会的他喜欢闭上眼睛,幻想自己站在真正的高处,张开双臂,可以拥抱日头拥抱风拥抱雨拥抱山间的岚气,却没承想,这一天真的来了。
于是,朱恒闭上了眼睛,伸开了双臂。
这一次,连多嘴的小海子也没有吱声,众人皆安静地陪着他。
良久,朱恒才睁开眼睛,笑着说起了他接下来的计划。
他的计划里有三山三楼,三山是雁荡山、黄山和庐山,三楼是岳阳楼、黄鹤楼和滕王阁,滕王阁和庐山均离曾荣的老家不远,正好他可以陪她